“听说村长儿子今天又进城了,在村头说城里的新鲜事儿呢。”翠花说话一向是端着大喇叭似地,回来就在院子里嚷嚷开了。
“都听见了些啥新鲜事儿?”她婶子赶紧问。
村长儿子在这村里那算得上一号人物了,这山坳子里的人有几个识得几个字?可人家村长儿子却是念过大学出来的。谁家小姑娘不眼巴巴的偷望一眼,也知道没那个命,就是忍不住想着。
翠花本就是出了名的话痨子,有人问这话就开了,“听说最近城里的女人都已经开始穿裙子了,那些裙子花色可好看了去,我们这里见也见不到……”
木锦在堂屋里纳鞋底,听着隔壁翠花的声音轻轻笑着,村长儿子一有什么动静翠花绝对是第一个知道,她心里念着村长儿子很久了吧。
“咳咳……咳咳……”
屋里父亲又开始大声咳了,木锦赶紧放下手里的鞋底针线跑进屋里去,“爹,你怎么样了?”
一下一下顺着父亲的背,扶着他坐起来,看他喘匀了这才放心。
“没事,老毛病了,海娃回来没有?你要看着他点,别让他一天到晚惹事。”父亲又开始念叨,只要一刻钟没看到弟弟他就不放心。
“海娃在隔壁呢,翠花在跟大家说村长儿子的事儿,他挤热闹去了。”木锦低声应着,给父亲倒了碗开水。
父亲这病已经好几年了,天气好点时候才能勉强下地,还得住着拐杖拿人扶着,这山坳子里又潮湿,一年也没几个好时候,父亲因此只能长年累月的躺在床上。
父亲喝了水把碗递给我,然后说,“叫海娃子早点回来先把活儿干了,别又挨到天黑了还在外面摸,这天气里头长虫(蛇)已经出来了,多小心几个。”
“欸,我这就去叫他回来,爹,你靠着坐会儿。”我把父亲往上挪了些,又把棉絮往里头翻,让他透透气,天开始热起来,老捂着很容易悟出疹子。
父亲点头,我转身出了门去隔壁。
木锦家的房子是靠着翠花家墙壁搭起来的,有一堵墙她们两家共用。所以木锦家离翠花家是真正的一墙之隔,翠花家里头有任何动静她们这边都能清楚听见。
木锦走过中间的弄堂到了翠花家的坝子上,因为要晒粮食,每家外头都有一块不算小的平坝子,有些家里头有条件的会在坝子周围围上墙,做成院子,一般人家就是光秃秃的坝子。
翠花家的坝子上这时候已经围了不少人,想来大家都是极愿意听到关于村长儿子的事儿。
村长家在下村落,而她们这是深山弯里头的人,所以即使大家对村长儿子的事儿来兴趣也不会丢下手头的活儿不干跑下村口去听村长儿子亲口说。这听着翠花说也是一样的,而且翠花能把简单的事儿说得极有趣,很多妇女都拿着鞋底子边听边纳鞋底,时不时还能说上几句。
木锦在人堆子里寻着海娃,翠花那正说村长准备给村长儿子说对象呢,几个妇女一时来了兴趣,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村长是要找人去外头说媒还是就在村里找,要这村里找不知道哪家的女子能有这福分被村长儿子相中。
这时候翠花显得有几分落寞,没在答话,许是瞧见木锦在人堆里,当即又笑开了脸朝木锦走过来。
“木锦你来了,我正巧找你呢。”翠花拉着拉着她的手笑着说。
“有啥事儿吗?我找我们家海娃子呢,活儿还没干完,得先回家干活去。”她笑着说。
翠花拉着木锦没松手,木锦不解的看着她,发现她今天眼神有些奇怪,像添了几许愁一样。
听她叹气,便问,“你怎么了?刚还听见你笑来着。”
翠花拉着木锦走出坝子,翠花家左边是木锦家,右边是一片竹林,这时候她们俩是往竹林那边走,人少了又听见她叹气。木锦真觉得奇怪,这一点都不像翠花了,于是笑着又问,“你究竟怎么了?”
翠花叹气,说,“唉,村长要给他介绍对象了,以前也介绍过他都推了这回他没推,看来是真的了。”
木锦点头说,“哦,这很好啊,崔宏远好像不小了,山里头他这年纪的都已经当孩子爹了,要不是出去念了书,早也是有婆姨的人了。”
“唉--你不明白。”翠花欲言又止。
木锦看着她淡淡笑着,确实不明白她在叹个什么气。村长儿子年纪挺大了,山里头十七八娶亲是正常的,一般家里头揭不开锅子那种才会推迟几年接媳妇,可村长家明显不是这种情况。
“陪我出去走走吧,我心里难过。”翠花忽然伤感的说。
木锦有些没适应翠花这忽然转变的情绪,她印象里翠花从来都是笑得极灿烂的,就算挨了打后没多久她还是一样的笑。所以她忽然这样,所以真让木锦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好。
翠花没说要去哪儿,可方向是往下村口去的,她一路都没说话,木锦也不好开口。
到了下村口那些个听村长儿子说话的人都散去了大半,这里凑热闹的是聚集了三乡八队的人,可比翠花坝子里热闹多了。
翠花一见到村长儿子脸上的笑就死灰复然了,拖着木锦往前面钻去。
木锦极少在这么多人面前出现过,不像翠花经常走出太阳弯子见过三乡八队不少人,她没有,所以有些胆怯。翠花拖着她一个劲儿往前头挤,木锦只能在后边快步跟着,因为听见不少埋怨声音所以她头几乎都埋地上去了。
翠花好难得才挤到前面,却听见村长儿子说:
“好了,今天就说到这里,大家都回家吧,过几天我还去城里,到时候再跟大家说新鲜事儿。”
人群熙熙攘攘的散开,翠花叹气,可能接近村长儿子她还是开心的,又拖着木锦往村长儿子面前凑,边问:“就讲完了么今天?我和木锦刚从弯子里下来呢,你在给我们讲讲有趣儿的事行不?”
村长儿子在收条凳,因为先来的人都有凳子坐,家里头凳子都搬出坝子来了。他回头,木锦恰巧抬眼,正好与他的目光不期而遇。他眼睛很黑,很纯粹,晶亮晶亮的,直直看着我,木锦愣了一下,赶紧低下头去。
她甚少出门,更甚少见人,尤其是男人,所以这一眼让她心里很慌,脸有些发烫。其实她对村长儿子并没有任何想法,只是突然被这么一看有些紧张而已。
“好啊,你们坐,想听什么,我再讲给你们听。”村长儿子露出干净清爽的笑容,动作麻利的收了条凳只留下一条,让我和翠花坐。
木锦有些局促,还没有任何动作翠花已经拉着她坐了下去。
“听说城里女人都穿裙子了,还露肉,是不是真的?听俺娘说要放在前几年露肉就是思想作风不正派是要被批斗的,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啊?”翠花连连发问,两眼看着村长儿子闪闪发亮。
“呵呵,那都是文、革时候,现在改革开放了,民风也得到很大开放,露脚露胳膊都允许的。”村长儿子耐心的说。
木锦也好奇,“连脚都能露吗?”
山里女人露脚不稀奇,插秧时候裤管都能卷上大腿去,村头的黑寡妇割稻子时候就光着膀子,她也瞧见过一回。可那都是农忙的时候,平时哪里敢那样?
村长儿子听见木锦问转眼看向她,他的眼睛很亮,就跟星星一样。他又露出干净的笑容,木锦没好意思赶紧低下头去,手有些不自然的抓着衣角。
“你叫木锦?木槿花的木槿吗?”他岔开话反问我。
木锦摇头,声音小了些,说,“不是木槿花的‘槿’,是锦绣前程的‘锦’。”
“锦绣前程,这名字起得好,你识字吗?”村长儿子又问。
她还是摇头,又点头,“识得几个,但是不多,爹病了后我就没学了。”
“木锦,你是木先生家的女子吧,我最早识字还是跟木先生学的呢,算起来他是我的启蒙老师,木先生最近身体还好吗?”村长儿子索性走到我身前来问。
她越发局促了,伸手从后面偷偷拽翠花,边低声说,“虽然病着,可一直很稳定,身体也算健朗。”
翠花正要插话,村长婆姨出来瞧见翠花在,赶紧唤了去,说,“翠女子你来得正好,快来给我瞧瞧这鞋底子的底针怎么勾,我这都琢磨半天了。”
“欸,来了。”翠花起身应着,转头对木锦说,“我去给婶子瞧瞧,你在这等我。”
木锦一听立马也站起来,要跟着她去,说,“我跟你一起去吧。”她不习惯跟生人说话,女的还好,男的真的觉得好不自在。
“让翠花去吧,我跟你讲城里的事儿。”村长儿子显得挺热诺。
翠花拍拍她的手转身进了屋舍的偏屋,翠花一走,木锦局促得简直不是自己了。头越埋越低,脸也烫得紧。
村长儿子坐在翠花坐的位置,转头看木锦,说,“我们以前见过的,去年我进你们太阳弯子割麦子的时候,我见过你,我还跟你借镰刀来着,你记得不?”
她摇头,没有印象,农忙时候各家农具是极普遍的事,哪里会单单记住他这茬子。
“那天你和弟弟一起呢,你是有个老弟是吗?”村长儿子问。
木锦点头。
不时朝那屋里望,希望翠花快些出来。
村长儿子越来越靠近她,边说,“你很特别。”
木锦登时吓得站起来快步躲得远远的,低头说,“没有没有,你有事儿就去忙吧,不用管我。”
村长儿子却忽然哈哈大笑,语气听起来很轻松,说,“你莫怕我,我又不会吃人。”
她低头绞着衣角,慢慢后退,站在坝子边等翠花。
村长儿子总算没再靠近,这让她不由得心里松了口气。木锦没有翠花那么开朗,她怕人,她其实也想像翠花那样,村里人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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