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可可惜别后,薛逸走的很轻快,尽管脚步有些虚浮——那划破在脚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却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自在感。
她感觉向往已久的生活马上就要到来。闭上眼睛,细细闻一闻那些绿色植物们在光下散发出来的美好氧气,混着泥土的清香,原来就是自由的味道。走在路上,望着夕阳,任自己醉染在天边的晚霞之下,从来都没有如同此刻这般体会到生活的美好以及……生命的意义。彻底获得自由的她想狂奔,想欢呼,想呐喊,想手舞足蹈,想像一个野人一样呜啦啦地跑在森林当中,想做一切自由的事,无拘无束,肆意潇洒。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轻快地走在路上,眉眼弯弯,笑作一团。
即将有一个新生活的她,不急。
她突然发现自己对未来的生活有好多好多的憧憬。
她发誓今后的人生一定要活出自己,永远不再受制于人,珍惜这得来不易的自由时光。
她发誓今后一定不再随意杀人,践踏他人的生命,毁掉别人唾手可得的幸福。
她发誓今后一定像自己的名字一样,活出逸动人生,肆意风流,无拘无束。
她发誓一定要做一个好人,真正有意义的一个人。她将用她余下的一生去为前半生的杀戮赎罪。
……
不知不觉中,夜幕降临,繁星高照。云疏浅淡,月光依旧迷离,一汪清辉,倒映在眼。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树林里永远都是光影斑驳,不见透亮,让人的心也总是跟着不开晴,仿若随时都会被霜凉的冰冷凝结成块。
远处,突然传来一片惨烈的厮杀声。愈加走进,便愈发明显。
薛逸很犹豫,下意识地便想要远离是非之地。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放心不下,还是过去看一看比较好。倒不是在想有谁真的需要帮助。只是目前为止,自己一直只身一人,对这个陌生的社会根本毫无概念,这样其实是最没有安全感的,正确的做法是应该尽可能地锻炼自己快速融入。第一次遇到事情如果嫌麻烦躲过去,之后的几次说不定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就躲了过去,这样怎么符合自己想要重新开始的愿望呢!总不能一辈子都不跟别人打交道吧。
在心中这样对自己劝慰了一下,薛逸目光坚定,面色沉静,决定还是要去看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生有时就是奇妙得很,相逢,相遇,相交,相知,有时不过是电光石火间闪过的几个念头而已。
又是一场围杀。
又是那个少年。
不过这一次,少年身边有护卫保护。
不过这一次,黑衣人换成了蓝衣人。
薛逸坐在树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嗑着村里人临行前给她装的瓜子,一边在腹中暗暗吐槽。看这少年的仇家还真是不少,一会儿黑衣人,一会儿蓝衣人,是不是赤橙黄绿青蓝紫都被他碰了个遍才算完?
终于,少年的最后一个护卫倒下。很明显,他们不是蓝衣人的对手。
在霜冷月光中径身直立的少年,应该只有13、14岁的样子,比追杀他的刺客们刚好矮上一头,周身的气质却依然风华尊贵,是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清傲之气。他仰着脸,手中紧握长剑,直直盯向周围阴凉森冷的魑魅魍魉,面容镇定,唇角有时会微微抿了抿,仿若泄露出一丝紧张,却又很快平整如初。他的眼光依旧倔强,绝不求饶也绝不妥协,护卫死时,会闪过一丝丝的愧疚与伤痛,让人感觉到他也并非全然无情,但除此之外,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眸,闪过更多的是对敌人极大的怨恨与愤怒。
“有点意思。”薛逸暗忖,抓起一把瓜子,漫不经心地接着嗑起来,“但还不值得我救。”
一个骤然,少年侧卧,躲避了前面刺客的攻击,但却重心不稳,一个恍然就要立即倒地。可他不慌不忙,手腕巧然移向后腰中间的支撑点,掌心紧握的剑在地上轻松一抵,“嗤啦”一阵摩擦,剑尖终于抵住,剑身弯出一道苍白而又锐利的弧,闪亮了众人的眼,少年随之堪堪稳住了身形。一般来讲,别人要是做这个动作,那真是狼狈不堪,可是这个少年身形潇洒,轻飞如燕,丝毫不带任何拖泥带水,一个动作下来只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一切刚好。
不过可惜的是,等那少年好不容易直过身来,他的剑指的却不是地方。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尔等小人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丝一毫!”说罢,少年没有剑指敌人,却直接朝自己脖子抹去。
“叮咛!”
一把短刃飞来,刃尖轻锐,薄如眼风,月下静谧,甚至可以听到那断刃直来直往划过空气的铮铮声,众人眼眸一动,心底暗惊——只有快到极致的飞刀,才会与空气都发出摩擦的声音。那刀刃角度十分刁钻,在空中竟然骤然划了个弯儿,轻松写意,绕出一个计算精确的弧线,飞过包围圈的人,直接冲向少年。少年见刀竟然直直冲自己而来,没来由得有些惊慌,握剑的手都停止不住伸向自己脖子的势,而别提如何来得及挑开这把从天而降的飞刃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那刀被计算的简直是天衣无缝,等到真正到达少年这里时,横冲在空气之中的刀刃早已被重力牵引的下移——那刀竟是竖着打向少年的。刀背狠狠地打在少年握住的手背上,少年一个吃痛,手一松,剑自然也随之掉落。
“真是糊涂!”
一声娇喝过后,一个少女身影缓缓落下,挡住了少年,直接面向刺客。
刺客们面面相觑,脊背有些发凉,不知这从天而降的异数究竟从何而来,意欲何为。少年眉毛一动,眼波流转,一个瞬间便知道了来者是谁,单听那旁若无人,不容违拗的语气,真是想忘也忘不掉。
薛逸很想把他们都一网打尽,她甚至都听见了血管里激动澎湃着的血液,每一滴都在叫嚣着,要她酣畅淋漓地斩杀这里的每一个刺客——反正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在这里人多势众,以大欺小,不是吗?
但是她不能。她想起了刚刚不久前发过的誓言,努力平息这份躁动不安。
这种情况下,不能硬取,只能智斗。
她眉头轻蹙,想着电视剧里那些玛丽苏古装女主,突然知道了该如何做。只见她端庄无比,手指成兰花指状立在胸口,面含悲悯,轻声细语道:“小女本随家师宫木道人在灵鹫山上修行,昨日家师分派小女下山历练,这才经过这片树林。今日行路至此,正逢各位袭杀这位公子,小女一时看不过,所以出手相救。但愿各位好汉就此收手,不要再仗着人多势众伤害无辜。如若各位不听劝阻,还是要坚持恶念,一意孤行的话,小女怕是要奉陪到底了!”
细思慎想地说完,薛逸真是觉得自己已经不会说人话了,但她举止端雅,面不改色,眉目之间充着一股正气,斜斜睨着那些刺客,仿佛如若他们不老实的话,下一秒钟就把他们送回老家。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的蓝衣人们都异常的配合。只见带头的一个挥了挥手,其他人便听话地准备撤离。薛逸挑了挑眉,这么听话?她还以为要多费几番口舌,然后再动手的。不过这样也好,乐得自在,省事儿啊!
薛逸笑眯眯地看着那群乌合之众般的家伙即将撤离,心中不免涌上一股自豪之情上云霄的痛快。
谁知,世间什么事情都是有变数的。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少年陡然也一挥手,顿时烟雾缭绕,浓烟呛鼻,白色朦胧中只依稀听见有人大喊一声:“不好,快屏息!”
却已是来不及。
“咚……咚……咚”
很快,一群人稀稀拉拉地倒了一片。
薛逸感到心惊和不舒服。
心惊的是原来少年早就留了一手。如此一来,一切都顺理成章了,想必他刚才的举止行为也不过是要假死,让这帮刺客放松警惕,然后再一举歼灭。薛逸知道,抹脖子其实是相对而言,成功率最高的假死,只要抹破脖子上一点小皮,出血量就会很壮观,但于身体而言,却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喝顿鸭血粉丝汤就能把元气补回来。而且少年伪装能力很强,很会演戏,连自己以为他真的即将要从容赴死。他选的出手时机也精准得很——趁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便上演这一幕,会让所有人被震撼之余下意识地觉得这是真的,成功率基本上是百分之百。
不舒服的是少年自己留了一手便留了一手,这也是人之常情,行走江湖,谁能够完完全全交出自己,不带一丝隐瞒?可问题是不管怎样,自己好歹也算是他的恩人了,刚才他挥舞毒粉的时候可并没有特意避开自己,亏得自己之前还对他那么上心!薛逸在心里不快地吐了吐槽,一只腿直着撑地,另一只脚虚虚点地,就这样歪歪站着,背对着少年。
月光拉长了少女的身影,与周围的枝桠暗影融为一体,不见分别。银白的清辉照映着少女俏丽的脸,本来就肤若凝脂更是被上了一层光亮,犹如精美润泽的绝世名画被裱了一层上好的沉香木框,锦上添花。
夜风清凉,吹动着少女的发丝,凌乱飞舞中更添潇洒。薛逸闭眼,灵识全开,双手交叉抱着胸,细心凝神地听着。身后是少年一个人的杀戮,他用长剑毫不犹豫地刺向每一个倒地刺客的胸口,滋劈带响,动魄异常。薛逸脑中甚至可以闪过一幅画面,少年目含凶光,嘴角微抿,带着终于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愉悦气息,轻松加愉快地砍着每一个曾经让自己不得不尴尬逃命的人。
“他才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一看就涉猎未深的小白鼠呢!”薛逸的手悄悄跟随着少年杀人的“噗嗤”声点着节拍。从他被逼到墙角还能够闪过困兽的凶光而不是惊慌,再到他杀人的果决而不是瑟瑟发抖,总结所有曾经有过的接触,薛逸甚至可以肯定他是一个城府与心机颇重的小孩。
“嗖!”
一柄长剑在空中长鸣,势如破竹般地朝自己身后急速袭来。
薛逸寒咧地睁眼,面色有些不可置信,目光闪烁着强烈的愤怒,身子并没有向左右躲闪,只是脚尖拧转,一个回身,手腕在空中潇洒转了个弯,手指轻轻一抓,举重若轻般地握住了那柄向自己胸口袭来的长剑。硝烟还没有消散干净,空气中依旧笼烟罩雾,使人看不清楚任何具体动作,却能听闻“砰”,“砰”的人体撞击在地的声音。闪神之间,只见薛逸三下五除二地把少年按倒在地,两腿一并,大大咧咧直接硬碰硬,横压在少年的腿上;转手一伸,握住少年的咽喉,眼睛随后迎上他那双难以置信而又隐隐暗悔的眸子。
少女不怒反笑,清风明月中,冲他阴测测地说道:“孩子,你这么忘恩负义,你家里人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