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关上店门,逃一样地远离了这个地方,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不知道何去何从。
不敢去医院看爸爸,因为他的样子我一看到就难受,心像是被人拿着鞭子狠狠地抽,鲜血淋漓,每一下都在提醒我,偌大的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孤独,无止境的孤独。
我必须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不然的话,我会疯掉的。
忽然想起外婆家要拆了,我还有一些东西落在那里,车也没有开会来,于是便坐大巴回去。
快进村的时候,头顶上有轰鸣声响起,我抬头看见一架直升机飞过,从山里出来,正往东飞去,我仰着脖子看了一会儿,心里突然冒出来几个念头:这个余焜到底是什么人?他当初为什么会和我出现在同一辆列车上?还有,老狐狸和爸爸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他可信吗?
现在艳阳高照,空气十分干燥,我站在大太阳底下,嗓子都快冒烟了,于是就去村口的小卖部里面买饮料。
刚在货架上拿了饮料,正准备去结账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小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向我跑来,重重地撞到我的腿上,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刚想扶起他,没想到他嗖地一下爬起来,也不说话,又往我身上撞,我被撞得退了两步,他继续爬起来往我身上撞。
我终于觉得不对劲了,退到墙角,在他再一次冲过来的时候,迅速闪身,他一下子撞到墙上,没等他跌倒,我就伸手把他按在墙上。
“小屁孩,想玩的话去找别人玩,姐姐我还有事,不要缠着姐姐。”
他转过头看着我,目光呆滞,嘿嘿地笑着,露出缺了两个门牙的大嘴,也不说话,就只是傻傻地笑着,看起来像个智障儿童,可是长相却一点都不像智障儿童。
我以为他只是跟我闹着玩,就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正想问一下小卖部老板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没想到刚一松手,他一转身又跑来撞我,我手里拿的东西掉在地上,他一爬起来,踩着瓶子又向我跑过来。我不能和小孩子计较,于是闪过他,往收费台跑去,问老板:“这小孩子谁家的啊?你怎么不管管啊,就这么让他在你们店里胡闹啊?”
老板一看又跑过来的小孩,气得吹胡子瞪眼,上去一把就抓住他,吗:“格老子的,你个疯娃子,竟然跑到这里来了,看老子不揍死你!”
那小孩还是张着缺了大门牙的嘴傻傻地笑着,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我,和那个老板拉扯间,领口被拉开,露出颈项,上面有四个很熟悉的黑漆漆的血痂!
我的眉头重重一跳!
正想上去抓住他仔细看看,没想到他忽然挣开老板的手,疯了一样往外跑!
我赶紧跑出去,跟着他往隔壁村里跑,他在小巷子里蹿地飞快,那速度绝对不是一个正常小孩子能有的,我紧紧跟着,终于看到他跑进一家很普通的四合院,“嘭”地一声将大铁门重重摔上,把我关在外面了。
我上去敲门,一直没有人开,过了一会儿我没有耐心了,开始用手重重地砸,没想到把旁边住的人给引了出来,一个老头从门里探出头来,问:“姑娘,你找这家做什么?”
我随口说:“这家小孩刚才故意撞我……”
老头打断我说:“哎,姑娘,这家小孩的大人前一段时间刚没了,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还疯了,怪可怜的,你就别跟他计较了。”
我愣住了,又想再说些什么,没想到老头关了门,我落了个没趣,可是却不能就这么走了,那小孩脖子上的咬痕和我的一模一样,我想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可是现在看来那小孩绝对不会见我的。
我满怀心事地往回走,经过一段很低矮的院墙时,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从院墙里传来,这气味很熟悉,像是在哪里闻过,鬼使神差地,我停下了脚步。
站了一会儿之后,对门的一个大婶从门里出来,看到我,很热情地问:“姑娘,你找张先生啊?”
我没反应过来,她就絮絮叨叨地说,这个张先生那是村里顶呱呱的阴阳先生啊,外地人都会找到来这里找他,可是今天我来得不是时候,前两天他刚走,还有啊,这个人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可是看起来跟三十多岁的人似的,不显老。结婚五六年后,他老婆不小心掉进后山的那座水库里淹死了,后来一直都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一个人独来独往,过得孤苦伶仃云云。
我看着这不起眼的砖瓦房心里感觉不对劲,到底哪里不对劲我也说不上来,只是隐隐约约记得,外婆的葬礼好像就是请的这个村里的张姓阴阳先生。
面前低矮的院墙上,白膏泥斑驳不堪,溅满了泥水,看得出来有时候没有打扫过了,门是一人高的木门,上面落着一把三环锁,看来这个姓张的阴阳先生并不富裕,可是真正有名气的阴阳先生会落魄到这种地步?
我很想现在就翻过院墙进看一看,但是那个大婶搬了个马扎坐在门口缝缝补补,好像一下午都要坐在门口一样,我怕她起疑,于是就走开了。
回到外婆家,我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全部打包装进车里,外婆的房子快要拆了,我以后再没有机会回来住了。车里还有枪,我拿出一把来,又收拾了一些东西,准备晚上去那个阴阳先生家里。
山里温差大,山脚下也不小,太阳一落山,周围的气温就开始迅速下降,我穿着薄薄的运动衣,感觉寒气渗人。这次是去做贼,为了避免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我把头发盘起来塞进帽子里,戴上手套,等到村里都关门了,我才出门。
手脚灵活地爬上了阴阳先生家的院墙,我轻手轻脚地翻下去,一落地,就感觉那股味道重了一点,忽略心里的不安,打开手电筒照了照院子。
里面是一间小屋,东边有个小厨房,都十分低矮。厨房旁边有口井,还是青灰色的井,看得出有些年代,而且这井很长时间都没有用过了,井壁上结了很多蜘蛛网。井后面靠墙的地方放着一辆架子车,已经腐朽地不像话了,用手一掰,都能掰下一块木头来。那间小屋的两个窗户旁边都挂了几串风干的玉米苞谷,玉米粒已经变黑变干,看来这个姓张的阴阳先生不是一般的懒。
小屋门上的锁和外面门上的锁是一样的,都是三环锁,我用两根铁丝撬开了锁,握着门把正要推门进去的时候,隐隐有些不对劲。
那个大婶说,这个人前两天刚走,可是,这门把上应该不会有这么厚的灰尘啊?
不对,这地方分明已经被废弃了,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住人了!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有转身就跑的冲动,我强烈压制下去,我都已经进来了,如果因为害怕而逃避,我会看不起自己的。
勇敢!我告诉自己,如果我不自己勇敢,没有人替我坚强!
我咬咬牙推开门,一股腐朽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喷地我立即向后退了两步,等了一会儿,味道还是那么浓,我索性就硬着头皮进去了。屋子不大,东西两个房间,东边房间的门是开着的,我走过去一看,里面乱成一团,像是遭过洗劫一样,桌子板凳被掀倒,杂乱不堪,各种生活用品到处乱扔,衣服都被撕坏之后仍在地上,手电筒的光所到之处,都可以看到厚厚的灰尘,这个房间很像恐怖片里面的鬼屋。
西边的房间门是紧锁的,我拿出铁丝打开,正要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突然传出了一道阴森的声音,咯咯咯地笑着,我浑身的汗毛立刻就炸开了,手握在门把上,不知道是该推门进去,还是立刻转身就跑。正犹豫着,我的腿已经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去,手也松开了,可能是知道了我的退缩,里面那个人笑得更加放肆,一声声地让我毛骨悚然。
我的心跳如同擂鼓,脚已经往后退了两三步,突然想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头脑发热一下子就冲上前去,一脚踹开了门。
死就死吧,至少要死得明白点。
门一打开,里面的笑声突然就没有了,可是气味却扑鼻而来,苍蝇也嗡嗡嗡地乱飞,这气味不是用一个“腐朽腥臭”能形容的,简直不是人的鼻子能够承受的。我被熏地向后退了好几步,拿手电筒一照,吓得心差点从嗓子里跳出来,紧接着就是一阵阵的恶心。
那地上,到处都是动物的尸体,鸡、鸭、兔子最多,甚至还有黄鼠狼,全部已经干瘪枯烂,有的已经是白骨了,有的却很新鲜,上面落满了绿头苍蝇,我忍住恶心,仔细一看那些尸体,蓦然发现,里面竟然还有几具小孩的尸骨!有一个甚至是下午那个缺了门牙的小孩!
我手一抖,手电筒差点掉在地上。前几年,附近几个村里,丢了几个孩子,大家都以为是被人拐卖的,找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没想到……
这个阴阳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我心里骇然,正要走进去仔细再看一下,突然脖子一凉,好像有一股阴风吹过,我头皮一紧,感觉后面不对,猛地转头,一只蝙蝠从我旁边飞过,吓了我一大跳。
我松了一口气,转过头,却发现屋内有一个人直愣愣地戳在我面前,灰白的脸就在我的鼻子跟前!
我吓得失声叫了出来,直接往后退了两步摔在地上,翻过身爬起来就往外面跑,可是没想到才跑出门,就看到他像根木头一样站在院子中间,灰白的脸皮没有一丝人气,目光十分呆滞,头发乱糟糟地像一捧杂草。
我知道自己跑不过他,于是猛地刹住脚步,大口大口地喘气,一只手摸在枪上,大着胆子问:“你是什么人?你把我引到这个地方来做什么?”那个小孩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就找上我,所以我猜想绝对和他有关系。
他目光迟缓地上下看了我一眼,机械地说:“我有话要告诉你。”
我尽量平复呼吸:“什么话?”
“不要想着给你爸爸报仇,因为你要对付的不是人类。”
“什么!”
“还有,晚上不要一个人出来。”
短暂的震惊过去后,我恢复镇定:“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他静静地看着我,灰白的脸显得十分不真实,好像断气了的人一样,眼睛里却有一种心满意足的光芒。
他长叹一声,说道:“我欠一个人一条命,所以答应照顾你,这次我用自己永生的机会换回了你爸爸的一条命,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不能再保护你了,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他说的话,就看到他冲我拉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心口处突然燃起一簇火焰,眨眼睛就遍布全身,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根本就不知所措。
片刻时间,他就燃成了一堆灰烬,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我愣愣地走过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身后的房子不知道为什么也突然着火,火光四射,势头猛烈,热气逼人,我往后退了几步,呆呆地站着,直到附近有人尖叫,大声喊“着火了”,我才反应过来,赶紧从墙头上翻了过去,逃似的跑回了外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