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又月落日升,路平身上的衣服已不知被夜露打湿过几遍。夏初的天气使夜里不至于冷得难以忍受,置身湖中饮水也不成问题,只是她若想填饱肚子,那着实有些困难——湖中能抓到鱼,船上却没有任何能够用以生火的东西。她不考虑拆船板,因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湖面。原本她是打定主意保持体力等待路过的渔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有些动摇了——湖面始终看不到其他船只,若再不想办法自救,她就只剩下等死的力气了。
太阳升起来后,路平看看依旧一望无际的湖面,开始伸手在药囊中摸索,半晌,仔细地找出了两颗药丸,一颗银白,一颗墨绿。稍有些犹豫,她还是指尖使力将两颗药丸捏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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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坐在铺了毛毯的船舱内,卢隐看着窗外茫茫一片的湖水,心里有些着急。他们已经在湖上飘了几日,却还是问不到宾玛形容的小舢板。他清楚地知道路平不是会轻易放弃生命的人,但眼里看不见,他就无法放心。
“没有!”甲板上,土司放走刚拦截下来的又一艘渔船,进来向卢隐报告。而卢隐收回视线看看跟随在一旁的宾玛,冷冷撇开头去:“我若死了,将我扔在这湖里倒也干净!”
“我没有骗你,她就在湖里!”宾玛受不了他怀疑的神情。
“那就找出来给我看!”
宾玛气鼓鼓地瞪他。
卢隐极力忍耐着重新涌到喉咙里的腥意,但一丝鲜红还是顺着嘴角溢出。就在他伸手取过布巾之时,远处江面陡然升起一簇火光,橙红的颜色使得它在大白天里也显眼得很。他停下动作,从窗口往外看了一会儿,好半晌却不见接下来的动静,只好回过身来,疲惫地合起了眼:“我知道这蛊只需十日便能令我毙命,你们就看着办吧!”
又飘了两日,终于远远地看见了岸。这一日清晨卢隐方醒,胸口的疼痛便又剧烈起来,他忍不住连呕两口血,慌得侍从连忙跑出去找土司。土司进来时见他脸色很差,精神也不好,不由地更加担忧,急着跑到甲板上喊着大家抓紧找人。正在此时,一艘轻便快船靠了过来。
却是土司行宫中的总管,来向土司报告云南驻军元帅到访的消息。土司留下宾玛与搜寻的土司府卫兵,自己慌慌张张跟着总管乘了小船走。只是这一走不过半日便又回来,一回来就直奔卢隐的卧舱。
“夫人找到了!”
卢隐猛然睁开眼来,一手按着生疼的心口喘了两口气才问:“在哪里?”
“此刻正在行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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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平本担心卢隐遭土司软禁,于是试着向元帅借兵想吓他一吓,未料到那姓聂的元帅一听落难之人是卢隐,反而比她更着急,当下发令点兵,领着大批精锐就围住了土司府,然后才大摇大摆地揪来人家的总管说要拜访主人。此举不但吓了那总管一跳,也着实令她大吃一惊,总觉得就算顶着卢隐与十一王爷相熟的道理也不至于如此,忍不住便有些怀疑起卢隐的身份来。再者,那个信号烟火的做法明明是尹归告诉她的,药丸也是尹归做的,怎么这一放出去,招来的却是驻守云南的兵马头头?难道是尹归也与十一王爷相熟?但这兵马也太容易调动了些!
两臂抱胸靠着木柱站在廊下,路平看看仍大马金刀坐在厅上喝茶的帅将们,微皱皱眉,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土司大人到了!”一个卫兵突然大叫着冲进来,路平闻言立刻站直身体极目远望,想从涌进大门里来的一群人中认出卢隐,但直到人群停在阶下,马夫掀开卫兵簇拥中的马车车厢的布帘,她才终于看见车内奄奄一息的男人。
一个箭步,她冲到车前:“怎么回事?”
卢隐睁开眼来,一手按着从方才就不再疼痛的心口,笑道:“没事了!”他想撑起靠在车厢内壁上的身体,无奈力不从心,“扶我一下!”
路平小心地搀着他下了车,并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而后看向宾玛:“你们对他动手?”
“才没有!”宾玛赶紧反驳。从见到自家墙外那些密密麻麻的官军开始她便有些胆怯了,就怕解释不及被定了罪。
“没有动手他怎么会这样?”路平一手按在腰间的软剑上,怒视着宾玛,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气势十足。
“是他求我阿爸给你下了母蛊,又自己把子蛊吞下去的!”
路平没听懂:“什么东西?”
“是一种双生蛊,子蛊一旦与母蛊相离,便会杀死宿主以求脱离掌控!”土司赶紧解释,不过才说完便见路平的脸色更冷下来,赶紧又补上,“是卢公子请我下的!”
路平顿了一顿,回头看向卢隐:“你疯了,在自己身上下这种东西做什么?”
卢隐有些气虚还有些委屈:“你让我绑着你,我总不能真的拿绳子绑吧?”
路平哭笑不得:“那也得告诉我啊!”万一这次她没能及时脱困,他岂不是要把命赔在这里?
“……没来得及!”事情最后以一种在路平看来匪夷所思的方式结束。土司因管教无方且企图以胁迫方式拆散卢隐夫妻并差点闹出人命而被暂时监管,云南守军将帅联名将此事上奏朝廷,朝廷很快决定撤土司府,改由军队管理云南一省,直至滇境太平。
“怎么了?”卢隐将车帘掀开,小心坐到另一边车辕上与路平比肩,“你好像一直在想着什么事情?”
“嗯!”路平有些心不在焉,“土司在滇境人民心目中的地位一向极高,现任土司即便软弱无能贪图享乐,也该知道仅凭聂元帅那一支守军是很难将整个滇境的人们镇压下去的,他未免屈服得太过轻易!”
卢隐想了一想,找到一个比较好听的说法:“事情会发生总有它的理由,朝廷与地方的恩怨有时候不是我们能够理解的!”
路平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土司原本就与朝廷有所勾结,只是还得做出戏给滇境的人民看看?”那也未免太过拙劣!
“说勾结多难听!”卢隐轻笑,“当今朝廷虽不如开国之初强盛,到底还能保持国境太平,对滇境的安定来说并不是坏事!”
路平沉默了下,方才的心不在焉过去后,此时才突然发现卢隐坐在身边:“你进车里去,我能听见你说的话!”
“我没事!”卢隐一伸手接过靠近自己一方的缰绳,“手怎么受伤了?”
路平看看裹着药的左手,轻描淡写:“不小心而已!”
“往后小心些!”
路平又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有些犹豫:“即使是夫妻也不可能时刻绑在一起,你把蛊解了吧!”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不必迁就我!”
“我是担心自己在无意中伤了你!”
卢隐一怔,继而笑得愉悦万分:“嗯,我自己会小心!”
路平这时才回味过来自己的话会造成什么误会,顿时有些尴尬,只得转移话题:“接下来去昆明?”
“去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