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年是文人，脚程不快，也似乎不愿意走快，他慢悠悠领了半天路，最后将卢隐带到一座茶楼后院单独的隔间内。
“局势稳定了，王爷命我送还圣旨！”他自怀中掏出管半尺来长的铁筒递过去，“兵符照旧让人直接送到金陵！”
卢隐接过铁筒迅速纳入袖中，径自坐了下去：“有劳！”
上官年笑笑，不以为意地执壶为他斟满杯子才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王爷的意思是，日后由我直接负责与你联系，那么，既然日后会常见面，有些话我认为说开了更好些！”
卢隐端起杯子，却在凑到嘴边之时顿了一下：“是酒？”
“老板知道我今天有贵客，特别给我通融！”上官年举举杯子，一口喝了下去，而后低声道,“我想你看得出来，小路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卢隐放下杯子，斟酌了下，答道：“你在平儿心里也很重要！”
“不一样！”上官年自嘲，“我是将她当女人看待的，而我在他心里与其他男人没什么两样！”
卢隐沉默地看看他，低头抿了口酒。
“母亲是给大户人家做外室生下的我，因得不到家族的承认，我们虽过着偷偷摸摸的日子，却有幸躲过灭门之祸！”上官年突然说起了些不相干的事，“但我终究是他们家的子孙，一夜之间还成了他们家仅存的血脉，为了父亲，行刑那日母亲带着我混在人群里看了，要我立誓复仇！我性子懒散，虽当着母亲的面咒了誓，实际上并不打算真的去做什么！母亲大约以为这样算是安排好了后事，便趁夜将父亲生前留下的银子珠宝放在我的床前，悬梁自尽了！”
又抿了口酒，正当卢隐斟酌着是否该道声“不胜惋惜”时，上官年将话接了下去。
“我拿着那些钱四处游玩，闲暇时间里也敷衍着读些书，不料却幸运地中了举，糊里糊涂也就当了官！”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好事，笑得很是愉悦，“不过我懒散的性子并未改变多少，在任上逗留半年便有些待不住，若不是小路出现，我的辞呈肯定就递上去了！她是个漂亮的孩子，却认真固执得像个老头，明明是女人还逼着自己挤在男人堆里求生，明明身体柔弱也咬着牙一天不落地跟着庄荻习武，明明跑两步就喘还非硬撑着把贼从城西直追到城东！”他失笑，“那时只觉得有趣，后来才渐渐明白她强求自己背后的痛苦！庄荻是十一王爷的人，身负延揽我的任务，本来我不想理会，但因为小路，我决定接受延揽——我要帮她报仇！”
“大人费心了！”卢隐却不看他。
上官年顿了顿，再次执壶斟酒：“我从来是自私的人，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就不打算隐瞒，这么多年来我虽没有明说，暗示也不下十次了，只可惜她始终一副不明白的样子！我以为是她迟钝，我只要再耐心些，人就在那里，是怎么也跑不掉的，却没想到她根本实在装傻！”他两眼盯住卢隐，“你是明白人，我也就不说客套话，不嫉妒绝对假的，你该明白，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她！”
卢隐放下酒杯，嘴角微抿：“平儿也会一辈子将你当成兄长敬重！”
上官年一笑：“那可说不定！”
“平儿是我的妻子！”
“真的是吗？”
本还觉得上官年有些可怜，但他的挑衅令卢隐心中直生起一股闷气，因此他的口气很冲：“若无要事，恕卢某少陪！”
他却还笑得出来：“好说！”
*
路平才坐下，卢隐便脸色不善地冲了进来。她怔愣了下，把视线移向窗外已全然暗下去的天色：“我以为你吃了饭才回来！”
卢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你吃过饭了？”
“吃过了！”
卢隐再看她一眼，返身走了出去。路平似乎松了口气，她关上窗，拆了发髻脱去外衣，才洗过手脸，却见他又闯了进来。
其实说闯也不对，因为对外是夫妻身份，两人只定了一个房间。
“怎么了？”路平见他反手又合上了门，有些警惕起来。
卢隐只是皱眉盯着她看，似乎在犹豫什么。踌躇了有好一会儿，他终于决定：“当日我说可以等！”他自怀中摸出三枚用帕子仔细包裹住的长针，“如今，上官年还活着，那么……”
路平隐隐感觉到他的意图，不禁紧张起来。
卢隐没有继续说什么，但在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路平动作的情况下，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我没有逼你的意思！”
路平垂在身侧握成拳状的五指更紧了紧，脚下却坚持着没有后退。
见她仍不动也不说话，卢隐犹豫了一下，大步向她走近，经过圆桌时顺手将长针放在了桌面上：“你若不愿意，尽管将我打出去！”
与此同时。
“一个人喝闷酒？”尹归立于桌前，对着本应茶香四溢，此刻却酒气冲天的房间颇有微词。
“我会去和王爷说，日后卢家那里由你出面！”虽满身酒味，上官年看起来倒还清醒。
尹归一笑：“我以为你嘴上说得洒脱，心里也已经想通了！”
“若非要没有我她才能自在，我就永远不见她！”上官年自嘲一笑，“陪我喝两杯？”
尹归将药箱放到墙角，然后坐下来：“今后有什么打算？”
“有公主为妻，我自平步青云，还须打算什么？”上官年一哂。
“你若是为了借皇家之手替小路报仇才决定娶公主……”
“没有了小路，我总得给自己找个伴，免得晚景凄凉！再说……”他嗤笑一声，“你不也说我的命是公主的？既然命都给她了，这一辈子，我怕是很难从这个刁蛮公主手上脱身了！”
尹归摇头：“既然这么舍不得小路，你又何必推着卢隐去摊牌？这个激将法实在不高明！”
“我知道不高明！”上官年站起来给尹归倒酒，一边道，“但以小路那种闷性子，不帮她一把是不行的！卢隐若不上当，那活该他被小路拖着！若是上当，这么不聪明的人，也就不配当我的对手了，是吧？”
尹归还是摇头：“若是他假装上当，顺水推舟呢？”
“那就活该小路载在他手上了，就当是她舍弃我的惩罚吧！”夜渐深沉，他抬头望望窗外，似真似假般，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