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陨
一季季的花开花落看似波澜不惊，繁华满地，才知终逃不过人世苍茫。
姜国和杨国的战事，转眼就已经打了两年，而最初以联姻为条件出兵保卫姜国的齐国，虽然未能如愿将吕落萌嫁于龙阳，却也举兵护卫了姜国，唯一的条件便是姜后手绣一幅江山社稷图，而刺物件原是姜国应允齐国的聘礼之物。
吕落萌，这个龙葵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面对的女子，终究是没能逃脱花魂芳终的命运。只是伤她最深的已经不知是所爱之人的断情绝义，还是自己的苦苦痴恋。
红尘嚣，情己远。物也非，人也非……
姜王征战在外，龙葵便时常去皇后殿陪伴母后，只是姜后多半都是在赶制江山社稷图。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终于是积劳成疾，可是她却仍然不顾太医的劝阻，没日没夜的手拿着绣针。
这一日，龙葵如往常一般来到皇后殿，皇后也依然在做着刺绣。
静静地坐到她身边，龙葵欣喜地看见那幅江山社稷图已经接近完工了，但是看见姜后憔悴的面容，她心中那一丝的欣喜便顿时化为乌有。
“等到这幅江山社稷图完工，你父王就不必那么辛苦了。”姜后对龙葵说道。
“可是母后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啊，若是父王得知母后染疾，一定会不安心的。”
姜后终于抬起头来，“只要我完成了江山社稷图，齐国就定会帮助姜国击退杨军，到时候姜国所有的百姓就能够过上安宁的生活，葵儿也就可以做个开开心心的公主了。”说着，姜后的眼中居然有了难得的神采，脸上也浮现出笑容。
龙葵的心中却陡然不是滋味，“龙葵不要做什么公主，龙葵只要母后健康。”
姜后转过头，抚摸过龙葵的头发，“傻孩子，你又在说傻话了。”
龙葵靠向姜后的肩头，“母后……”
姜后却忽然感觉到血气上涌，一把推开了龙葵。
龙葵低头，只见姜后竟然吐出血来，在快要完工的江山社稷图之上，宛如一朵触目惊心地花朵。
龙葵心中大惊，赶忙对身后的侍女说道，“快去宣召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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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阳得知了消息，也急忙赶到了皇后殿。
太医替姜后把完脉，朝着龙葵和龙阳黯然地摇了摇头，二人便也知道了答案。
龙葵的眼光看向身边的龙阳，回应她的，却是他满脸的哀伤。
这么说……母后是好不了的了……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龙葵急急地跑到姜后身边，握住了她几近无力的手。
“让我起来，我要完成刺绣，好让齐国出兵相助。”
龙阳跪倒在姜后的床边，握住她的手，带着浅浅地笑劝道，“母后，你好好休息吧，等过几天身体好些了，再做也不迟。”
姜后却摇了摇头，虚弱地回答道，“我知道，我没有多少个几天了。我是好不了了……”
“母后……”龙阳脸上勉强支撑的微笑顿时被这样的话语击退。
听到母后的话，一旁的龙葵不觉眼睛湿了起来，“母后……”
龙阳的眼眸中少有的悲凉，终于下定决心对姜后说道，“若……若你要走，就安心的走吧，我会好好找不父王和龙葵的。”
“我不走。”姜后似乎可以想象得到姜王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情形。
“母后，你太累了，就当孩儿求您，对自己好一点。保家卫国，是我们男儿的责任。”
“你们父王太辛苦了……我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做好那幅刺绣，那样齐国就愿意帮我们了，姜国就有救了。你们让我起来。”
龙阳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若是父王凯旋归来，母后就不用再做刺绣了吧？她就不用再苦苦支撑，这人生的最后一段就不必这么辛苦，她便可以安心地走了……
“母后你等等，孩儿……孩儿听到凯旋之音了。”
“真的？”
内心的苦痛不可以表现在脸上，龙阳尽力现出惊喜地神色，“母后，是真的，若父王真的凯旋归来，齐国就不用派兵了，那您就不要做刺绣了，对吗？”
气若游丝的姜后仍然不敢相信，“会吗？你父王……真的会凯旋归来吗？怎么我没有听到？”
龙葵也仔细地听来，“我也没有听到……”
龙阳抬头看向龙葵，语气坚决，“是真的，我听见了。”
“母后，孩儿这就去看看，您安心待在这儿等着，等我回来……”
“好。”
龙阳站起身来，脚步变得沉重，向着外面走去，眼神却停留在姜后的身上久久不愿意撤开。他知道，当他回来的时候，母后可能就已经不在了……
外面，不知道何时已经是大雨磅礴，龙阳看着城墙上那绣着“姜”字的一面面战旗。
父王，如若换做是你，也会这么做的吧。
握紧手中的旗杆，龙阳挥动起手中的战旗。
风雨中，凯旋之音顿时响彻了姜王宫。
若果天亦有情，天亦有泪，那么这凄风愁雨会否是它的怜悯？
殿内的龙葵似乎也听到了外面的声响，站起身到门边听得真切，终于灿烂地笑了起来。
真的是凯旋之音啊！
“母后，凯旋之音响起来了，您听到了吗？”
姜后听到那久违的声音，脸上终于挂出真心的笑容，“太好了，太好了……胜利了。”
城楼之上，龙阳挥动着战旗，那眼神镇定而决然，因为他不能有一丝的退缩。
可是他的脸上却有滚烫的感觉潸潸而下，他哽咽着，不知道那雨水什么时候多了股咸味。抬头间，漫漫冷雨，一天的凄楚。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手中的战旗在风雨中被舞动得更加飞扬了。风雨拍打着衣袂，翩若惊鸿，心中却痛到失去了知觉。
“胜利了……陛下……不用靠任何人了……我终于不用，再担心了……”凯旋之音在耳边回荡，姜后终于释然了。她终于可以安心地走了。
太累了，这些日子以来她似乎都没有好好地阖过眼，长期以来的疲倦席卷而来，姜后安然地闭上了眼睛，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了……
“母后，母后……”龙葵轻声地呼唤着，姜后却不可能再回答她了，“母后……母后！”
大雨倾盆，龙阳缓缓地跪倒在城墙之上，手中的战旗在风雨之中摇曳着。
满目冰凉，风雨飘摇……
姜后忽然离世，龙葵本以为姜王真的凯旋而过，奔出宫来所见到的，却是茫然跪在大雨中的龙阳，这时她才一下子明白过来。
“王兄……”走到他身边，龙葵同样地跪在早就湿透了的地上。
大雨冲刷着他的身体，而他却如同雕像一般，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这样下去他会病倒的！
龙葵拉住他，“王兄，你起来啊……母后已经不在了，小葵不想再失去你。”
龙阳抬起眼眸，当眼神中却有一丝丝让龙葵吓住的心念俱灰，“龙葵……王兄没能够照顾好母后，王兄对不起父王，也对不起你……”
龙葵摇摇头，雨水顺着她的发线流下来，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是雨还是泪，“王兄，在小葵心中你永远是最好的。”她含着泪的眼神在风雨中闪着光亮。
“小葵……”
“王兄……”龙葵轻轻地用手环住他，似乎想要为他抵挡住这漫天的大雨。
城楼之上，他们就那样地靠在一起。
幸福正被雨水侵蚀，哗哗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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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王得知姜后离世的消息，策马而归，但是从边关征战归来，只能见姜后的新坟了。
“夫人，请你原谅我，没能让你过上安宁的生活，夫人离去，男儿保家卫国，意义又何在？意义又何在？！”姜王颓然地丢弃手中的剑，视线渐渐模糊，灰蒙蒙的一片笼罩过来，天地蓦然全失光彩，他跪倒在姜后的坟前，努力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力道。
累了，他太累了……过往一切的动力，在那一刻全部失去。
龙阳看见本已白头的父亲，一下子苍老了下来。
这世间有一种伤痛称作——英雄迟暮。
何为英雄呢？
他的父王，这一生在马背斩敌无数，他以血肉之躯，护住了姜国。家，国，天下，哪一个在他心中才最重呢？他明白，他的父王一次次血染战袍，一次次的死里逃生，最能够宽慰他的便是凯旋而过时，母后的笑容，龙葵的快乐。
英雄？在历代的史书之中，被称为英雄的帝王，或是开创盛世，或是拯救民众于水火，或是一统分裂的天下。但是现在，龙阳却终于懂了，真正的英雄不是那些睥睨天下，到头来却为了天下，护住了千万家却护不了自己妻儿的人。
他懂了，懂得了自己要守护的不仅仅是姜国，更多的是自己的父王，是自己身边的，龙葵。
母后，我会记得我答应过你，我定会好好照顾父王，照顾龙葵的。
龙阳身边的龙葵跪在那里，脸上却没有了什么表情，自从姜后去世以来，她越来越沉默了。
不知道该如何哭了，因为心空了。
太阳一点点的西沉。
天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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