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药灵山庄一大早便忙碌起来,比起昨日蓝瑾回府的架势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知道是为了迎接即墨,即使那人早已来过不下百次,昔日竹马探青梅,奈何她已嫁作他人妻。
“小姐,即墨少爷要来,您不去前面大厅迎着吗?”
铃儿侍候她穿戴好衣装,见她不急不躁的在后院的五角亭里坐着两手执棋子对弈,在一旁有些着急的问道。
蓝瑾放下一枚黑子,中心的城池已被白棋占据大半,眉一直紧缩着,嘴角却是淡笑,“铃儿,你再打扰我下棋,白子可真的要赢了。”
“真想不通,小姐为何偏偏喜欢黑子,反正都是一个人下棋,您想让哪方赢,还不简单吗?”
“啪啪”,身后传来拍掌声,蓝瑾还未接铃儿的话,只闻着渐行渐近的味道,已对来人猜了个大半。
铃儿不敢逾矩,看见身后的人,立刻亮了眸子,惊喜道:“即墨少爷好!”
蓝瑾未说话,也并未起身,手里的棋子不断落下,黑子渐渐收复失地,待即墨走过来坐下,整盘棋的输赢已一目了然。
“怎么这么快便来了?”
蓝瑾一步步收着棋子笑道,精致的柳眉微弯,铃儿今日给她备了一套紫裙,衬着淡雅的面容,彷如误入凡世的仙女一般,唯独那绾起的发髻,深深刺痛了即墨的眼眸。
“昨晚一夜未睡,便叫青风、青影提前备好了车,到庄里时天还尚早,想着你还没起,便在客房小憩了一会儿。”
他的声音温柔动听,虽不如赫连卿长的绝美,却有着自己的特性,一袭青袍将他显出书生之气,俊秀非凡,晨风迎袖,他纤细白皙的手执一把折扇,嘴角轻钩,如杏子一般的美目似水,一语三分笑,让人只觉他甚是风流,额前随风而乱的几缕碎发竟如此轻易的就掩盖了那一身青衣带来的错觉。
蓝瑾觉得她这段时间定是见赫连卿见的太多了,世间最美的男子成了她的丈夫,所以这会儿再见即墨,也无多大的心境,倒是一旁的铃儿,嘴上一直含笑,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就差贴到他的身上去。
“小瑾,你……”
即墨眼睫轻颤,极小声的叫她的名字,那声音听来却带着几分苦涩。
“铃儿,你下去端些糕点过来,我有些饿了。”
蓝瑾沉声打断他,却是冲身后站着的人说道,石盘上的棋格线条清晰,她静静的从腰间抽出一方手帕,细心擦拭起来。
铃儿自即墨身上收回目光,困惑的看了她一眼,应声朝廊外走去,五角亭下只剩他们二人,气氛顿时变的沉闷许多。
“我昨晚想了一夜都想不通父亲为何骗我回来,你倒是说说,这是为什么?”
她不给他机会把刚才的话说完,反而自己问了起来,昨夜母亲与她说的她不是不清楚,即墨和她从小一起长大,药灵山庄和百草谷往来已有数十年,只是江湖上一直只知百草谷却不知药灵山庄,直到父亲接手后才渐渐声名远扬,见他们玩儿的甚好,父亲曾笑言待他们长大后势必要亲上加亲,时任谷主的述平一直是半推半拒的态度,而且她对即墨也无兄长之外的其他情分,这事当笑话笑过之后便也算了,却不曾想随着年龄越长越大,她却从即墨的眼中看到了另一种不一样的感情,即使没有经历过男欢女爱,从父亲看母亲和她的那种眼神中,她也分的出来,亲情和爱情的不同。
两年前百草谷急召所有弟子筹备谷主大赛,众人不明所以,即墨是最有希望胜任的人,所以述平便将他强留在谷中,一别两年,再见时,他们终究再也不是儿时的自己。
“小瑾”,他唤她“小瑾”,如同小时一样,固执的以为只要称呼不变,一切还会是以前的样子,无视她微皱的眉,轻声说道:“蓝伯父为什么会这么做我也不太清楚,之前要回来,我只是想再来我们一起玩过的地方看看,对于你会在庄里,事前并不知情。”
蓝瑾的眉锁的愈发深,知道他不会对自己撒谎,沉思了半晌便不再说话,恰巧此时铃儿端着桂花糕跑来,盘子刚放好,嘴上还不停喘着气。
“瞧你,平日里也没见做事这么慌过,后面又没有东西追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蓝瑾嗔笑道,让她坐下轻拍着她的背顺气,面上顿生几分灵气,铃儿却是嘿嘿笑着,见即墨一直盯着她们看,不好意思的红着脸低下了头。
“主子”,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亭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身长七尺八寸,动如风,乌发尽数散下,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微低的头面向即墨,毕恭毕敬的站着。
“青影,什么事。”
即墨的声音顿时冷硬起来,猛看上去,竟多了丝王者之气,蓝瑾不禁暗暗惊叹,听闻百草谷有二十四使,各个武功高强身怀绝技,排在前两位的便是“羽使”青影和“风使”青风,百草谷的谷主是谁,他们便要听命于谁,现在即墨虽然还没有正式接任,却已能遣动他们,足见其忠心。
“漠王爷来了”,青影机械似的回道,头一直没有抬起来。
蓝瑾闻言不禁一惊,昨日她来时那人还明明说过有要务在身不便陪同,怎么今日说来就来了?
相比她的吃惊,即墨却显得淡定的多,与赫连卿的一面是迟早要见的,于他来说,那人什么时候来都一样,只是他却不忍去看蓝瑾眸中的紧张与惊喜。
五角亭修建的极其精妙,整座亭子悬在湖面一丈高的地方,四个方向俱是通明一片,从湖边小路过来要经过一条蜿蜒的石桥,蓝瑾坐在亭中,远远看着那人负手走来,妖冶的凤目下浅着五分笑,两片唇瓣却是紧紧闭合着。
见他已近,蓝瑾忙起身行了礼,赫连卿笑着伸手虚扶,经过青影身边时,顿脚侧目看了他一眼,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亭中坐下。
“庄里有这么好的风景,瑾儿应该早些告诉本王才是,果然还是这儿好啊,怪不得你吵着闹着要回来。”
赫连卿方坐下,吊儿郎当的本性便露了出来,随时拿她逗笑,好像已成了一件别乎其常的事。
瑾儿?吵着闹着?
蓝瑾顿觉又进了赫连卿的“圈套”,他何时这么亲密的叫过自己了,而且,明明她回来是询问了他的意见的,再不济顶多生气便是,怎么会跟他闹,她困惑的抬头看了看赫连卿,见他直盯着即墨,顺眼过去,顿时明白他的语中意。
“蓝夫人卧病在床,小瑾挂念母亲,如若有冒犯王爷的地方,即墨先在此替她赔罪了。”
即墨一句话无疑是在还击,两个男人俱是人中龙凤,明明才第一次见面,却像是宿敌一样,俱不示弱。
蓝瑾直觉这样下去两人定得打起来,挑眉看了一眼铃儿,那丫头竟也急得冒出一头汗,两人正不知所措之际,赫连卿竟郎声大笑起来,一双美目平生万种豪情。
“百草谷谷主,本王有幸见上一面,果然不虚此行。”
蓝瑾觉得,赫连卿并不如她想象中那样只是一个屈身高堂的王爷,江湖上的事,他甚至比她还要清楚得多,昨日她要回来,分明是见他确实有事的样子,即墨会来,她也是到了以后才知道,何以今天才刚刚见面,他就一声不响的出现了。
“瑾儿,你干嘛这么看着本王,啊我知道了,是不是觉得一日不见,爷又漂亮了啊。”
赫连卿见蓝瑾神色微妙的看着他,也不管旁人在场,兀自说起话来,更甚至将脸一下子放大在她眼前,毫无顾忌的握过了她的手,惹得蓝瑾面上顿时像抹了粉一般绯红。
即墨坐在一边声色不变,刚刚只是匆匆一眼,他已觉出那人身上携带的与生俱来的豪气,若说他绝色的容颜能夺人心魄,那么这一身戾气便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小瑾,时间不早了,庄主还等着我一起用膳,我先过去了。”
不想再多做停留,不管那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不想在这里多待片刻,赫连卿与她是全天下都知道的夫妻,而他的喜欢,名不正,言不顺,更甚至,从头到尾也不过是他一人认了真罢了。
蓝瑾听他要走暗松一口气,她真担心再这么僵持下去两人真的会打起来,毁了五角亭不说,没了便没了,日后还可以重建,只是两人的身份都极尊贵,谁受了伤,都不好妥善处理。
“嗯,铃儿,你去送一下吧。”
她点头说道,即墨却是苦笑一声,也没再说什么,折扇一收便出了亭子,青影不知何时又不见了踪影,当真是行动如风,铃儿两步并一步,小跑着跟在即墨身后也渐渐走远了。
“王爷,现在已经没人了,您可以放开臣妾的手了吧。”
蓝瑾挣脱着,奈何却敌不过他的力气。
赫连卿唇角一钩,剑眉微微上挑着,蓦地松开了她的手,蓝瑾刚放下心,谁知那人竟身子一歪倒在她的腿上。
“王爷,您这是做什么,会被别人看到的!”
她惊呼出口,嗔怒道,在王府里三天两头的见不着他的面,怎么这会儿到了自己家,这人行事竟这么大胆起来了。
“瑾儿”,他叫她的名字,极富温柔,似觉得这样的姿势不舒服,又伸出手揽过了她的腰,“嘘,别说话,我好困,让我睡会儿。”
他叫她“瑾儿”,不再是“王妃”,他说“我”,不再是尊称,因着这小小的改变,蓝瑾的心里竟差点欢呼雀跃起来,嘴上的恬笑一直未散去,见他紧闭着眼似真的困了,这才想起从王府到山庄大概要行半日的路程,看他这样,应该也是连夜赶过来的,遂如了他的愿,只静静的坐着,以腿做枕,让他安然入睡。
太阳已升到半空,后院不如前厅热闹,很少有人会路过,五角亭四面空旷,虽建造极美,也只适合清晨和傍晚闲坐,这会儿阳光正好射进来,暖洋洋的打在两人身上,赫连卿在梦中没有察觉,只是苦了蓝瑾,腿上撑着他的头,早已麻痹,被阳光一晒,背上已生起一层薄汗。
她低头看着赫连卿的睡颜,世间女子百媚千红,任哪个男人都拒绝不了黑发红唇纤腰玉臂雪肌霜肤的诱惑,可若是一个男子长成这般,也不知究竟是福还是祸,突然那人浑身一颤,握在她腰上的力道又紧了许多,蓝瑾被嘞的快要喘不上气,刚想叫醒他,却见那人眉头深锁,嘴抿的死死的,表情甚是痛苦。
做噩梦了吗?她在心里猜测道,不禁莞尔一笑,平时见惯了这人不可一世的样子,现在换了副表情出现在她眼前,她倒对他的梦感起了兴趣。
行医的人都有在身上备几条手帕的习惯,方才那条被她拿去擦了棋盘,沾了多少尘她不看都知道,见他睡觉也不再安稳,遂小心翼翼的伸手抽出袖间的锦帕,如棉絮飘过一般盖在他脸上,那被灵香草熏过,有安神之效,果然,不出片刻,她便觉腰上的力度又松了。
这一觉赫连卿睡了许久,也是他这么多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虽然一开始又做了一样的噩梦,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梦象便全都消失了,睁眼时只觉脸上盖着什么东西,轻轻的,柔柔的,伸手拿下,蓝瑾一张清雅的面容便现于眼前。
“王爷,这么快便睡醒了吗?还不到三个时辰。”
她被阳光普照的面容透着红晕,从赫连卿的角度看过去,好像她身上散发出了道道柔和的光,让人迷离,他挺身坐起,看了看太阳,才惊觉一天已过去了半日,手不经意的一动,看见自己还拿着她的手帕,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顿时大悟,原来是这上面的味道搞得怪,不过也多亏了这药草气,让他这一觉睡得安好。
“你的手帕”,他伸手递给她,凤眸精闪。
蓝瑾唇角一动,却不接过,“还是王爷拿着吧,灵香草的效果很好,如果王爷以后睡不好,便将它拿出来放在枕边,不过不可常用,不然是会有反效果的。”
赫连卿看她执意,也不推拒,收手将它放在袖中,却不想动作太快,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正巧落在蓝瑾的脚边,那不过是一块儿方而薄的木板,她却觉得眼熟,捡起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这是?咸卦!”
赫连卿见露了馅,索性装起了傻,睁着眼睛说道:“是啊,瑾儿也知道吗?之前我去南山寺游玩,无止大师见我无聊便让我抽卦,谁知连抽三张全是咸卦,本王觉得好玩,便问大师要了一张。”
蓝瑾的心里此时已说不出是何滋味,之前不过是怀疑,现在听他亲口说出来,有一种逃不过缘分的无力感,也有命中注定的惊喜。
赫连卿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甚至她在想什么也猜了个大半,心里阵阵发笑,女子美则美矣,若心如蛇蝎,便是毒,好在他的王妃,尚不知世。
“时辰不早了,本王也该去拜见一下庄主和夫人了,瑾儿不一起去吗?”
赫连卿站起身笑问。
蓝瑾还停留在刚才的震惊中,听见他的话,着急起身,哪知腿被赫连卿枕着睡久了,一直酸软难耐,刚站起来又跌坐下去。
赫连卿见此,顿时明了,面上一涩,不问她的意见便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这样,你便是不跟本王一起去也由不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