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卿只镇静的在一旁站着,小心揣摩着皇上叫他来的意图,想不到多日不见,上次御花节上那个精明神武的人,现如今已经被折磨成这个样子,身子无力的靠在龙枕上,好像自己轻轻动下手便能将他推倒,整个人似乎也苍老了许多,眼球深陷在眼窝里,远看就像脸上突然多了两个肉洞,静谧的房间不时传起他压抑的咳嗽声,和垂死之人俨然已经没有什么两样。
“不知皇上命微臣前来所谓何事?”
赫连卿缓慢脱口,似乎并不心急。
龙榻上的人缓缓伸出一只手,声音略微有些沙哑,“爱卿,你往前走近些,让朕好好看看你。”
赫连卿眸光一闪,心里生出几分紧张,莫非皇上知道什么了?
想归想,一时又不敢违背圣命,无声的朝前走了几步,然后抬眸看着龙榻上的人。
皇上认真的凝视他许久,低咳着在枕下摸索着什么,接着又伸出手向赫连卿摊开。
“这是?”
“龙兵营的龙佩。”
赫连卿顿时呼吸一窒,龙佩,传言拿下南陌半壁江山的宝藏?!只是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又是试探吗?
“微臣愚钝,不知皇上此举何意?”
他没有接过龙佩,而是行礼不解的问道。
“爱卿是聪明人,朕的身体自己最清楚,郭太师野心勃勃,太子鲁莽无知,一旦继承大统,权力势必要被架空,到时我楚氏江山恐怕要易主姓郭,然满朝上下朕如今最相信的人只剩将军了,龙兵营是朕最后的王牌,情势所逼,朕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爱卿军功显赫,龙兵营的将士只认龙佩,所以朕现在将它给将军,待太子登基后郭太师若有反心,万请将军一定要保住楚氏天下。”
皇上句句诚恳,赫连卿心里却是一阵冷笑,能将局势看的这么透彻,恐怕即使重病,他也会撑到自己亲手解决了郭太师,这分明还是丢给自己的诱饵。
“皇上多虑了,您是真龙天子万金之躯,自是要与天同齐,这龙佩您还是收回吧,微臣得蒙圣恩才有今日的地位,对国上下必然忠心无他,即便皇上不说,微臣也会拼死守护好南陌。”
皇上见他坚持,只得收回龙佩,赫连卿觉得自己在这里似乎待了很久,正巧看着榻上那人有些疲惫的样子,作揖道:“皇上龙体有恙,还是静心调养为好,微臣府上还有急事处理,就先行告退了。”
“嗯”,皇上闭着眼闷哼一声,赫连卿只当他允退了,困顿的看了他一眼便转身。
“晴儿,你说你不爱这江山,现在朕不想要了,若在阴间相遇,你还会不会认朕?”
赫连卿低头刚走了两步,只听身后那人突然传来一声呓语,双手顿时握成拳,全身散发出一股肃杀之气。
他走后,带他来的嬷嬷端着药进来熟练的服侍皇上喝完,正准备离开时,皇上却叫住了她,“素衣,你看,漠王长的像不像晴儿?”
她脚下一顿,背对着皇上道:“眉眼的确有几分相像,但皇上还是不要自欺欺人了,小皇子早就随着那场大火死在了娘娘的怀里,尸体被烧的焦黑,皇上您不是亲眼所见吗?”
皇上的眸间一痛,又止不住猛咳起来,待稍微缓和点儿了才苦笑道:“素衣,你是不是还在怪朕?”
“奴婢不敢,皇上您心里最清楚,从您下令将左丞相府抄家时,您与娘娘之间已经有了芥蒂,后来会发生那种事,想来是娘娘彻底绝望了所以才连澄清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甘愿抱着小皇子去冷宫受苦,树倒猢狲散,人都是自私的,见娘娘失势了就像躲瘟疫一样的躲着她,娘娘性子刚烈,如果皇上您当初对自己不那么自信,娘娘恐怕也不会惨遭小人杀害,左丞相对奴婢有恩,从儿时我便一直跟着她,这辈子最大的希望便是看着她一世无忧,皇上曾经答应过娘娘的都忘了吗?”
她像是责怪,声音却又平静的可怕,独让床上的人心里阵阵发紧。
“朕一直记得,那年望月湖岸下着桃花雨,初见时她带着面纱,一曲‘葬花’弹的让桃花瓣都不忍飘落,后来在丞相府又见她弹起,朕知道,此生要找的便是这个女子了。”
“呵呵,皇上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娘娘虽然怨您,但更多的还是爱,所以还是先养好病吧,省得她泉下有知时还不得安心。”她苦涩的抿起唇角,然后深呼了一口气走出房外。
赫连卿回到府中直接便去了蓝阁,端午快至,蓝瑾前日跟铃儿学了些简单的针线活,这会儿正独自坐在亭下绣荷包。
赫连卿看着她的背影,从宫中带了一路的戾气顿时全消,静静的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
蓝瑾一怔,低头看见腰上那双白皙中生了些薄茧的手,笑问道:“王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赫连卿鼻间的热气轻微的撒到她后颈上,蓝瑾敏感的扭动了一下,却又被他紧紧固住。
“瑾儿,你别动,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
蓝瑾听话的停下身子,见他之后不再说话只是抱着,心道他是又遇见烦心事了,于是安静的任由他肆意的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
两个人真心相爱,心彼此都是热的,所以当赫连卿突然离开她的身子时,突来的凉意让她顿时有些不适应。
“瑾儿也开始做女红了?”赫连卿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好奇的拿起石案上她绣了一半的荷包给翻了个遍。
“嗯,前日兴致一起跟铃儿学了点,在府里闲着无聊,便让她去库房取了些花样过来,王爷瞧了这么久,觉得臣妾绣的如何?”
“瑾儿这么聪明,绣的自然是好。”赫连卿将荷包放下,弯着凤眸笑道。
蓝瑾难得听到他夸奖,心里不禁乐了起来,然这股兴奋劲儿还没过去,便见赫连卿支着下巴道:“瑾儿,这龙凤虽然吉祥,但怎么看都有些华而不实,改日你绣一对鸳鸯吧,本王一定天天挂腰上,片刻不离身。”
蓝瑾的笑容一顿,然后泄气的垂眸道:“王爷,臣妾绣的,就是鸳鸯。”
赫连卿一愣,心道不能把她给打击了,立刻扯着嘴干笑道:“是我看错了,瑾儿手巧,龙凤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小的翅膀呢,是我愚昧了,呵呵。”
蓝瑾虽然对自己的绣工失望,可是听赫连卿刻意安慰她的话,幸福早已满满掩盖了那丝挫败感,明亮的眸子如水温柔。
“王爷,马车已经备好,可以走了。”
听见财管家的声音,赫连卿走过去温柔的拉蓝瑾起身。
“我们要去哪里?”
“你都嫁过来这么久了,不回趟家,会被人说不孝的,乖,跟着我走就是。”
赫连卿牵着她出了前院坐进马车,车幔垂下,一切事物被挡在外面,她的眼里只剩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