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烛光绽芒。
“禀主上——”细柔的嗓音,是月影。
“说。”唐琅见是月影,从信堆里抬起头,神色认真。白日之时,暗影禀告的那位这几天都故意接近颜柳,还用特殊方法教她煮饭的老头,他大概知道是谁了。
月影见此,心里痛恨了一声。本想如以往般,一边贪恋满足地看着他的侧脸,一边禀示。却没想他对她的事竟如此上心,她虽气极,但面上仍是毫无透露。一旦透露,她面对的将是更远的疏离。
“颜柳白日如常,只是亥时会突然起身去后山树林处习武,招式异常阴狠,结束后会前往后山溪流隐蔽处洗浴,丑时回房续眠。习武一个半时辰,洗浴半个时辰。如是已有三天。”
最初她和暗影发现这样的现象时,便觉得十分诧异。但为了更彻底地查知她这一举动的目的和是否只是意外,于是多加观察了几天,将情况做一番分析上报主上。
这个颜柳,自第一眼,她便没有好感。平时一个弱女子表现,练那么阴狠的招式,就知道这个女人内心极其恶毒。况且子时的阴气最重,她竟在溪流里洗浴,如果长期如此,吸收阴气过甚,她的身体只会越来越虚弱。但因了私心,她不会提醒主上。
主上听毕,神色不辨。
“继续留意。”
“是。”
月影恭敬地后退两步,转瞬消失了。
月影走后,唐琅向后靠向椅背,担忧地皱起了眉,陷入沉思。
初遇颜柳时,他便吃惊于她与凤柳的相似。但当时绝对不能让她察觉他的吃惊,否则定会让她有了戒心,再不易接近,因此那时他便撇下了她。之后再设计让她主动寻来,一来认识水到渠成,二来自己也能更为理智地去判断她是不是凤柳。紧接着,派人跟着她,亦是为了彻底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好确定她的真实身份。
这几天,和颜柳的朝夕相处,除了失去记忆外,余者全然便是当初活脱脱的凤柳了。这让他心头喜不自禁,毕竟他找她,那么久,那么久了。
只是,似乎又有了变故。
许久,如朝空气说道:
“风影,吩咐下去,在镇上找一不动不乞的老乞丐。”看来只有那个老头能解他之惑了。
一道黑影掠过窗外。
风起,影无。
而房中的唐琅,再次陷入了沉思。
回忆像个说书的人,用充满乡音的口吻,跳过水坑,绕过小村,等相遇的缘分。
天祈王朝149年,瑞赢廿一年。柳儿六岁,他八岁,唐珩十岁。
十岁的唐珩已是俊美异常,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冷若冰霜,甚少言语。虽是一袭男装,却常常被人误认为女子。
唐珩,他的亲哥哥。
六岁的柳儿却是村里令人头疼的丫头,惹是生非,鸡犬不宁。
那时的柳儿只姓凤,凤柳,没有颜柳。
因家里是武学世家,所以从小他和大哥唐珩就得勤学练武。凤柳儿她爹与爹是生死之交,故两家相伴为邻。说起来凤柳儿家里亦是武学世家,但凤柳儿却从不习武。每当他和大哥练武时,她就躺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微眯眼睛,翘着二郎腿,晒着暖暖的太阳,时不时斜睨他们挥汗如雨,一脸幸灾乐祸。
其实凤柳儿她爹曾经严厉要求过凤柳儿习武,但她筑基时没蹲一会马步,就哀哀直叫,然后装晕。心疼得她娘抱着她直掉泪:“不学了,不学了。”转头呵斥凤柳儿她爹:“都怪你让她习什么武呀,你看看她现在这样子……习武是男孩子的事,你让她受什么罪呀!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要是出了什么事,那我,我也不想活了!”边说边抹泪,演得比凤柳儿还真。
凤柳儿她爹不满地嘟囔:“那叫你再生个娃,你怎的就不要?”
凤柳儿她娘不掉泪了,气愤道:“生娃那么疼,要生你去生好了!”
“我能生当然我来生……要不,咱再生个吧,清儿?”凤柳儿她爹一脸讨好。
听了这话,凤柳儿她娘又开始掉泪了:“就说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当初生下柳儿,你就答应我不再生了,现在又要反悔,我不依……”
凤柳儿她爹一个头两个大:“好好好,不生,不生。”说完看了看正偷眼瞄着他们俩的凤柳儿,吓得凤柳儿赶紧把眼睛闭紧。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看来他凤绎这辈子是注定栽在这两个女人手上了。
或许凤柳儿就是学了她娘的脾气,爱撒娇又怕疼,爱惹祸又耍无赖。而凤柳儿因是独女,又长得七窍玲珑,格外惹人喜欢,就连他的爹娘也是疼到骨子里,也因此她越发嚣张肆意。
他就是看不过凤柳儿那么嚣张得意,所以总是欺负戏弄她。看她气得黛眉倒竖,满脸涨红却束手无策的样子,他就笑得欢快。
凤柳儿睚眦必报,(这也是为什么他天天在黄氏酒家窗边与娇娇饮酒谈天,便是为了引颜柳前来报复,如果她真是凤柳的话,必定会来的)每每跑到他家向爹娘哭诉:“伯伯,伯母,螳螂又欺负我了……”边说边皱着小脸,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掉着泪,看得爹娘心疼不已。是以爹娘每每不问青红皂白,要他向柳儿赔礼道歉,他也就乖乖道个歉。他才没那么傻,道个歉而已,不然可是得家法伺候。
他嬉皮笑脸地道歉:“乖柳儿,是哥哥不对,哥哥给你道个歉。”
柳儿没想到他会那么乖乖道歉,但人家给她道歉了,她就再不好说些什么了,只好气呼呼瞪了他一眼,朝他扮了个鬼脸,跑了。
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即使如此,那时的他,对她而言,永远比不上他的大哥,唐珩。
柳儿喜欢黏在大哥身边,撒娇,闹腾,喊着唤着她的珩哥哥。大哥虽然不怎么说话,但他那时的眼睛总是暖的。
“珩哥哥,今天那只臭螳螂又欺负我了,你可得替我教训教训他!他趁我和小梨讲话,竟然悄悄从后面把我们两个的头发绑一起了,起身的时候被揪得可疼可疼的!不信你看看……”说着,拨开细细柔柔黑黑软软的头发给大哥瞧。大哥也就真的瞧了瞧,然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吐着温柔:“柳儿乖,不疼了。”那时的柳儿可开心了,冲大哥傻傻地笑开了,湿漉漉的大眼睛亮晶晶的,两个小梨涡深深凹陷着,有一瞬间的惊艳。
那时候的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被那个小丫头吸引着,也嫉妒着凤柳儿对大哥的亲昵。
寂寂夜色中,摇曳烛火下,唐琅轻叹一口气,停下了回忆,随后又想起那个稀奇古怪的颜柳——
她为何在半夜习武?
看来今晚得去一趟,他有个预感,今晚颜柳的身份就能真正确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