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天幕落下一抹暗淡的月色,幽舞的一身桃色丝质长裙在白天的时候将她衬得颠倒众生,在这沉寂的夜里却显得愈发诡异,若是这时候有人坐在房檐上看星星,又恰好看到幽舞站在一把散着幽蓝微光的长剑上从她眼前经过,纵是未吓得当场从屋顶摔下来,估计今后心里也会落下些阴影……
循着那道七彩光华再次拨开层层云雾,看到气势恢弘的天宫时,幽舞恍惚间又忆起初来时那般好奇与探究的新鲜感,现下却十分忐忑又心绪纷乱……
幽舞怔怔的立在云间,半截身子露在云上,任凭九重天上凛冽的夜风拨乱她整齐的发髻,拉出几缕青丝在风中肆意飞散,突然觉得胸口涌上一阵酸涩,却最终并未化作泪水……当初便是在这里择了云哥哥离开师父的,此刻心里忍不住冒出的一些念头,却又拼命的抑制住不敢再想,那些凄凉又世俗的字字句句却却硬生生的停在她脑海中,若是当初自私的推开云哥哥,那如今她也许还能在桃花岛上每日给师父烧菜做饭,跟着师父学那些仙术道法,至少还能待在师父身边,如今她与师父却被那些无奈与隔阂生生的隔开成了两道相距甚远的对岸,若是没有一条船,那便永远只能这般隔着,何况她是凡人,凡人的一生何其短暂……
看不到边的九重天夜里依旧有一众天兵把守着,幽舞有些后悔自己今日没有穿黑袍,却后悔也没有什么用,她区区一个凡人,别说向天帝打听什么事了,纵是想混进天宫,也没有那个本事……
迷茫之际幽舞想到回去找顾谚歌,毕竟他虽然一直像迷一样的存在于她身边,却似乎什么都懂,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即逝,因为她觉得断不能将顾谚歌牵扯到其中来。
无奈之下,幽舞抱着一线希望,向北门的天界守卫打听起了云锦的下落,却被并不委婉的言辞打发得不得不暂时离开九重天……
几束火红的光已经拨开漆黑的天幕跃出云层,幽舞御着剑在半空中无目的的徘徊,低垂着眉眼思绪万千,仿若一个过大街不看路的孩童,脚下的风景不断变化,转眼便停在了那片嫣红的桃花林上空。
太阳已完全浮上云层,大地被照得很亮,几束跃于巨大桃林间的金黄光晕将桃花衬得万分美好,桃瓣纷纷安静落下,和从前一模一样……幽舞呆呆的看着眼前熟悉至极又日夜思念的场景,片刻的沉醉后便是不知所措,她全身僵硬的木然立于剑上,正犹豫着要不要偷偷的下去看看……脚下的剑突然失了灵力,直直的下坠……
幽舞在腾空落下那几秒,心里想的是,从这么高的地方落下去,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摔死,若是摔死在了桃花岛,师父会怎么想?会觉得自己很可笑么?还是会错愕不已,心痛不已……而自己的亡魂又该情何以堪……
伴随着一声“哎呀!”,幽舞瞬间着地——
当她静静的等待着身体的变化,却半响没有一点痛感或者是灵魂抽离的窒息。
“姑、姑娘——”一声听似有些紧张和压抑的叫唤将幽舞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幽舞应声低头,才发现自己正压在一个穿红衣的女子身上,吓了一跳,心里却又立即生出几分愧疚和感激,赶紧拍拍衣服踉跄的站了起来,又连拉带抗的将红衣的女子扶到了不远处的石凳处坐下。
“谢谢你啊,不然我便摔死了,还有——对不起。”幽舞看着红衣女子吃痛的神情,满脸愧疚的诺诺道。
“没、没关系,姑、姑娘为何突然从天而降?”红衣女子说此话时本就白嫩的肤色现下已经变得惨白,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姑娘你、你脸色苍白,我还是带你去看看大夫吧,不、不然……”幽舞突然发觉红衣女子的变化,吓得有些慌乱无措,颤抖着声音道。
“姑娘不用紧张,你扶我回去就罢,逸宸会给我治的,因我只是个凡人,身子才会如此虚弱,逸宸是神仙,等会儿他来了,很快便能治好我。”
红衣女子咬着已经失去血色的唇淡然道,说罢还忍着剧痛望着幽舞露出一丝宽慰的笑,这淡淡的笑意中,她对师父的依赖,对师父的放心,对师父的……全都一览无遗。仿佛她对于这样的创伤早已司空见惯,也仿佛她与师父是一对在世间相濡以沫几十载的夫妇。
幽舞木然的望着红衣女子,片刻之后心里的痛便像洪水般绝提,原来这两年师父过得并不寂寞,原来师父早已有了人可以常伴他左右,原来自己就算有了那条船,也再也回不到师父身边了……
随着鼻尖的酸涩泪水也染红了眼眶,幽舞慌忙别过头又抬起头,闭上眼睛,这样红衣女子便看不到她的泪了,这样泪就能憋回心里了。半响过后,幽舞回过头看了看一旁强忍痛苦却并未显得不耐的红衣女子,勉强的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顿了顿道:“是、是么,那我扶你回去……”
“呵呵,那便劳烦姑娘了,若姑娘不忙,今晚可以留在这里,我做了逸宸最欢喜的桃花羹,姑娘也顺道尝尝罢。”红衣女子见幽舞脸色也不好,主动和她说起了话。
幽舞闻声侧过头,随意附和,又僵硬着身子打量了她一眼,红衣女子容貌姣好,五官却并无什么特色,就像用墨笔几笔随意勾勒出的一个轮廓,明明清秀好看却让人难以记住她长什么样子,与这般淡雅的容貌比起来,那一身与桃花同色的红衣就显得张扬了些……
当幽舞的目光移到红衣女子的衣襟处那朵桃花时,心一沉,身子一颤,差点跌坐了下去……这件红衣,是当初自己留在桃花岛的,这朵桃花,是自己一针一线绣上去的……
红衣女子似乎痛得快要昏厥了,却还是注意到了幽舞的眼神,惊异中不由得问了出来:“姑娘为何这般看着我的衣服?”
幽舞慌忙别过脸,紧张道:“没没、我见你这件衣服,觉得甚是好看。”
“其实我向来穿不惯这般颜色艳丽的衣服,但逸宸给我的,我便也将就着穿了。”红衣女子冒着冷汗吃力的解释道。
幽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掐了一下,痛得想要将身旁的这个人一把摔在地上,然后将她的衣服扯下来,告诉她这件衣服是自己的,穿不惯就别穿。
一路上幽舞心里说不出的忐忑,她害怕红衣女子连住的卧房都是她的,红衣女子也明显不若方才那般镇定了,她感觉到幽舞身上散发出一种似乎于她不利的气场,又发现幽舞长得实在是好看到不正常,心下有些怀疑她是民间传说中勾人魂魄吃人心的狐妖。
两人一路无语的走到了红衣女子的卧房,幽舞才稍找到一丝安慰,红衣女子住的卧房既不是自己的,离师父的卧房也不近……
幽舞扶着红衣女子躺在了榻上,红衣女子虽有些害怕幽舞,却不经意间望见她眼底的落寞与凄凉,衬着她容色倾城的脸,一时间又似是仙女下凡,便犹豫着开口留她。
“姑娘,要不要留下来,等逸宸回来……”
幽舞的心已经被搅乱得早就不知所措了,听到红衣女子开口挽留她,内心开始剧烈的挣扎,离开?那便真的再没有理由回来看师父一眼了……留下来,看日夜思念了两年的师父一眼?但若是听到师父亲口说他成亲了,与身旁的红衣女子成亲了,还笑着让她唤她师娘……让她如何能承受……
望着窗外依旧高大得几乎遮住天的桃花林,轻盈的飘零在石亭左右的落瓣,依旧万分美好的一切,记忆中那些温暖又鲜艳的画面再次浮到眼前,遮住了所有痛苦,带给她短暂的愉悦,忍了许久的泪水却在这片刻的愉悦中变为几滴泪滑过幽舞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