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没人，再上别处找找！”熙熙攘攘的夜市间或传来几声官兵搜寻的声音。
欺身于一条幽暗的小巷，看着身边险险而过的执剑士兵，绿绮心里一阵紧张。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连累带她出来的洛姐姐，既然答应了，就必须把她的娘安全送到护城河边。
想她从小生长于宫中，活了十六年，这是第一次出宫，刚才还好有洛姐姐带路，如今却到哪里去寻找护城河。
“姑姑，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将女子安置在原地，轻声嘱咐道。
“梨儿呢？梨儿在哪里？”女子一路上反复问着这个问题，眉宇间满是担忧。
“洛姐姐在城河边等我们呢，我们马上就过去找她！”柔声安慰道。
冒险匆匆走到一个小贩模样的人面前，问道：“请问，护城河该往哪个方向走？”尚未得到回答，蓦然间竟被一袭倏忽而至的黑影拖到了小巷中！
“呜呜……”不断挣扎着，那人却只是捂住她的嘴，他钢铁般的手钳住了她纤弱的身体，跟本让她动弹不得。遭了，遇到了坏人，怎么办。自小就被人保护的好好的，从来没有遇到个这种阵仗，居然还被一个陌生的男子抱在怀里，真是羞死她了，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传了出去以后如何做人！
不假思索狠狠咬住了那只捂住自己的大掌，那人闷哼了声，却依旧没有放手，耳边传来一队士兵匆匆搜寻而过的脚步声。
猛然放开了她，“你要找的人是否在护城河边？我带你去见他！”男子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咄咄逼人，星眸炯炯，带着沉沉的温和，和还有让人难以拒绝的真诚，竟然是魏征！今夜在喧闹的西市中奉命搜寻时便见到了久违的洛寂，刚才在酒楼再次见到，只是有士兵在侧没有相认。后再找寻时却不见了他的踪迹，只见到这个本与洛寂在一起的少年。见他在打听护城河的方向，应该洛寂便在那里。
绿绮一怔，原来他不是坏人，刚才是他救了自己。想到自己竟然咬了他，心里过意不去。
“你认识她么？为什么要去找她？”从没听洛姐姐说起过这个人的，扑闪的大眼中有一丝疑惑。
“他是在下的一位故人！”魏征深沉的话语带了一些物是人非的感慨，暗自叹了口气。“我带你去找他，总比你在街上随便问他人安全！你自己斟酌！”
不知为何，眼前的男子浑身散发着一股儒雅的书卷气，让人不由自主心生好感。他应该不是坏人，否则以他的武功要伤害自己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
“好。”坚定的回答。
霞光染红了天际，清晨幽静的城郊鸟语花香，昨夜的血腥已然淡去。
太阳的第一道光芒刺得依靠在槐树旁的娇小身影睁不开眼，身边的篝火早已熄灭，灰烬也被晨风吹散。抬手挡住了刺目的阳光，不远处的曙色中，一袭苍青身影茕茕孑立。
“你终于醒了！”不冷不热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出自谁之口。不对，她没死么？
“起来吧，带我去找跟你一起出宫的那个女子！”
“什么！你找绿绮干吗！她只是个小丫头，是我逼她出宫的，你别为难她！”重生的喜悦没过，又被他的话吓了一跳。
“你可知道她是谁？”莫名其妙的问题让洛寂一呆，“她正是当今的德馨公主，我的九妹。”什么？头好痛！捂着脑袋，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为什么连一个小丫头都有如此惊天动地的身份！终于明白为什么昨夜连李建成都出动了，九公主，就是那个被李渊指定嫁给珈南的九公主，难怪她说自己要远嫁了。
“好，我带你去！”不知她与娘是否安全。揉着疼痛欲裂的脑袋，突然觉得很疲惫，经过昨夜，她似乎长大了不少，原来有些事根本不是天真和不记后果就能改变的，她累了，政治的黑暗不是她能触碰的世界，那里有她永远也学不会的勾心斗角和……污秽。她有她的天地，没有心机的嬉闹，随意的欢笑，无拘无束，还有宠爱她的爸妈，真的该回去了。
“但是有一个条件！”还有些放不下的人，用最后的这点时间为她们做点什么吧，哪怕这样近似威胁的手段有悖她的初衷。
“什么？”李元吉幽暗的蓝眸闪现一丝诧然，显然惊讶于洛寂的转变。
“放了灵溪！还有，好好对待娘…我是说梨儿的娘！”给他最后一点信任吧，相信他会在自己走后信守承诺，因为还是不怕死地坚持世界上没有全然的坏人。
“我自会好好对待梨儿的娘。”说话间似乎有一霎那的恍神，是她的错觉吧。“但是隋朝余孽，不可能放过！”不容置疑的口气，隐含了难以掩饰的暴戾。
“什么叫隋朝余孽！李家已灭隋氏，屠尽杨家宗亲，为什么连一个小小女子也不肯放过！你混蛋！”
“哈哈哈……”一向孤傲卓绝的男子竟然仰天长笑，身影却有难言的落寞，切齿道：“那不过是隋氏应有的报应！杨广那老匹夫当年在洛阳杀我李家多少族人！如今已是李家天下，岂再容任何隋朝余孽堂而皇之共存于此朗朗乾坤之下！”
眼前的李元吉如此陌生，他不再是那个深自隐忍的沧桑男子，仿佛要将多年来纠结于心中的怨恨倾囊吐出，蓦然让洛寂有些害怕。
想起了当日在宫中之时长孙无垢对自己诉说的那段往事，他与他的云弟同在当年洛阳的那场浩劫中被隋朝官吏所俘，最后却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出来，从此后性情大变。
“你可知道当年他们怎么对待我？”他幽暗的眸不再深邃，显现出的是一丝崩溃的疯狂，“他把所有不及逃亡的李家人囚在狱中，不给一点食物一滴水。每日只拣两人去炼丹房，迫其互相撕杀，败者投入炼丹炉中活活烧死，连三岁孩童亦不放过！如此循环，直到所有人全部化作他的不死仙丹！我与云弟在那个黑暗的地狱里数着死期，意识渐渐崩溃。然后，终于到了那一天，轮到我们在炼丹炉前对决！他拿起刀时，眼中是困兽的凶残，什么兄弟之情，只是衣食无忧时用来巩固权势的拉拢手段罢了！那一刻，我亲眼看到他的疯狂，他要杀我！杀他从小依赖着长大的哥哥！”深自压抑的低沉声音在晨风中幽幽传来，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纪一般遥远，却又声声刻骨。
心中的恐惧蔓延开来，洛寂蓦然脚下一软，跌坐在地，眼前的男子何时变得如此陌生，俊美的五官勾勒出的不再是那种内敛，而是一种疯狂。最后活下来的是他！
“你杀了他！杀了你的亲弟！”几乎梦呓地对着眼前状似癫狂的男子。这才是历史上真实的那个李元吉吧，凶残暴戾，不择手段！
“是啊，我杀了他，他将我击晕在地，醒来时死的竟然是他，如此可笑！”他的嘴角泛起一抹枯涩的笑，眼底的凄哀不断加剧，仿佛有一场狂烈的风暴席卷了那汪碧潭，带走了冷洌带走了清澈，徒留声嘶力竭后的落寞。
心里极力隐藏的梦寐居然在一个女子的面前崩溃，只因为她与云弟是这个世上唯一愿意拉着自己的衣袖寻求保护的人么？一样的善良，一样的无辜。即使在面对生死时依旧不会改变的心灵，在面对近乎溃散的意识和不生不死的折磨时，有谁能依然单纯！
“带德馨回宫，那是她最好的归宿！”片刻前宣泄淋漓的男子此刻却是如此憔悴，无力地挥手，茕茕离去，脚步踉跄。长发在风中飞舞，阳光映照下的身影泛了浅浅光晕，凭添无尽悲凉。
他，有着倾倒众生的貌，足够睥睨世间的才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身的落寞和伤痕，还有，那也许永远也洗刷不掉的暴戾之气。这个家族拥有了整个天下，但是却付出了怎样惨痛的代价。
无论如何似乎历史总在前进，以他挑剔得近乎苛刻的审美标准审视着每个铺就传奇的人和事，只是注重结果，谁会关心交错其中的个人那微不足道的喜怒哀乐。
痴然望着眼前祥和宁静的小溪，流水涓涓，震撼与恐惧尽去，那一天一夜似乎掏空了她所有的力气，快点结束吧，人在不适合自己的地方呆久了，便会失去自我，她不要那样的自己。
勉强挣扎着起身，扶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向护城河边走去。
回眸间，那个昆仑奴依旧在离自己不远处紧紧跟随，日光将他寥落的身影拉地很长，竟让洛寂的心莫名为之一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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