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去江南......那里有如丝的柳枝和迷蒙的烟雨,还有真正的安宁......”是谁在那个夏日明媚的午后,伴着铜铃清脆的鸣响温柔在耳边诉说着憧憬......
“我很快回来......等我......”那个离去的雪白背影是谁?
“走...”又是谁那样痴然地望着她,倾吐生命最终的字眼?
交织的影像重重叠叠,将她缠在无边的梦魇里。杀戮的阴影,血泪的呼号之声,犹如墓碑上的血印一般直击意识深处。
一双湛蓝的眸逼目而来,直入肺腑,文婕陡然睁开了眼。
室外,是一片耀眼的春光。几只好奇的脑袋张着大眼睛探过来,一脸研究。
“醒了?”有人关切地问了一声。
文婕怔忡,眸光四移,入目是寝室洁白的天花板和墙面,还有那张占了墙面大半面积的中国地图。她的室友正叽叽喳喳讨论着些什么。
她睁大惶惑的眸,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饿不饿啊?”室友小绪正拿着一大块慕斯蛋糕在她眼前晃,看到她捂住脑袋一脸茫然的模样,笑了出来,“都昏睡两天了,难不成做梦梦傻啦!”
“这里是哪里?”她呐呐。
众人闻言,安静了片刻,忽然大笑起来,“真傻啦?当然是我们的寝室,和你最最善良友爱的室友啦!难不成是你的阿元么?”
“你说什么?”
“就是你梦里一直叫的那个人啊。”小绪好心地解释,片刻后又换了一张八卦的嘴脸,“是你的梦中情人对不对?帅不帅?”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她这么想着,茫然地问:“徐幀东老师呢?”
“我们学校这么多老师,哪有这个人啊,你真是发烧烧糊涂了。”有人低低责怪了一声。
洛寂捂住晕眩不已的脑袋倒了下去,思绪瞬间一片空白。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是梦么?那些天马行空的经历和刻骨铭心的爱情,都是自己的梦。曾经鲜活地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面孔,都是虚幻的,都是自己的臆想。
如今,梦醒了,一切回到原位。自己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没有血腥,不曾经历过战争,也没有爱过任何人......
只是,为什么心,莫名隐隐地作痛,如此深切?
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不,或者,原本生活,就按照这样的步调在不断往前走。她依然是历史学系的才女,穿梭在各大学术报告和辩论会上。只是某些地方,却又分明变得不一样了...
她开始莫名地恍惚,安静下来的时候,越来越多地埋首在图书馆浩瀚的书海里,仔细寻求着关于唐朝的点点记忆。除了她的目光,不再只定格在盛唐的辉煌和唐太宗李世民傲人的政绩里。她也会在某个安静的夜晚,迷蒙的梦境里,被某一双不断闪现在梦里的,忧伤的眸惊醒,然后,呆然望着窗外的夜幕直到天明。
日子波澜不惊地缓缓流逝,回首间,已是季节变迁。
透过图书馆洞开的窗台,可以看到馆前林荫小道两旁的梧桐叶开始茂盛起来。风过处,片片树叶如振翅的蝶,翩然而舞,带着新生的震撼。
小绪悄然出现在文婕身边的时候,她正捧着手中厚厚的唐史资料发呆。眸光忧郁而深远,仿佛正在追忆某段逝去的往事。
“嗨!”小绪轻拍她的肩膀,那声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从怔忡中回神,“怎么了?”
“你的相机啊,前几天不是坏了么?那个师傅修好了托我带过来给你的。正好在这里看到你,拿去吧!记得检查一下修好没!”
“哦。”她伸手接过了。
安静下来的时候,天色已渐渐暗沉下来。她随手翻开厚重典籍的其中一页,蓦然间,一块形状古朴圆润,隐隐泛着血色的玉佩映入眼帘。玉佩大大的特写旁,是一位收藏老者沧桑而睿智的笑脸。
文婕愣怔。她抱膝坐在图书馆排排书架的夹缝中,心绪紊乱。
平静下来的时候,她颤抖着手打开相机开关,想要拍下这一页资料。
霎那间的流光交错,她呆愣在那里。身边高大的书架遮挡住了馆顶明亮的灯光,将她笼罩在一片阴影里。相机幽蓝的屏幕在这样温和的光线下清晰呈现出一人清越俊朗的容颜,他颀长的身影融于城门下一片拥挤的人群里。胯下骏马嘶鸣,他正张着惶惑的湛蓝的眸,呆然注视着自己。
某些片段如脱胶的电影一般在记忆里鲜活起来。那个春日的午后,繁华而喧嚣的长安街头,随于李世民身后的少年,那刻抢去了本该属于唐太宗的定格画面。
她蓦然嘴角上扬地微笑起来,伴随着深藏在心底的刻骨铭心的梦境,和隐隐绰绰分辨不清的心痛。有泪随着微笑的节奏滑过两颊,静静滴落在大理石的地面,带着厚重而苍凉的回响。
那年盛夏到来的时候,文婕顶着初到异乡的疲倦来到了杭州。
正是江南的梅雨季节,铺天盖地的雨幕无边无际,渐次零落在烟波浩渺的西子湖畔,洗绿了湖边的垂柳依依。
她循着古老青石铺就的小巷,来到了郊外的那座古老宅院。
淅淅沥沥的雨绵绵下了一夜,并没有终结的模样。出门来接她的老教授带着老花眼镜,笑容温和亲切。
文婕擦干了被雨打湿的发,随着教授进了陈列室。好似博物馆典藏一般丰富的文物收藏让她乍舌。那些唐代的银鎏金龟负,金质酒筹色泽鲜明,透过千年的岁月笑看人间,竟不染一丝沧桑。
文婕在陈列室最末的雕花古盒中见到了书籍上那枚温润的血玉。暗色的玉佩在灯光流转中隐现出一丝血色的光洁,流动着蓬勃的生命力。
轻轻抚触,便有血液流动的暖意在指尖流动。
“这是家族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玉佩,确切来说,应该是武德年间的所有物。”老教授亲切地介绍,眉宇间满是和蔼的珍视,他将玉佩背转过来,指着玉上镌刻的文字,“这块玉佩被证实是齐王元吉的所有之物,只是玄武门之变以后,齐王身死,齐府败落。这玉落入唐时第一大商户洛氏手中,后又辗转归还我李家......”他絮絮地介绍。
细雨在第二天的早晨悄然止住,文婕在一片金黄的阳光中醒来,昨夜的疲累消散在夏天和煦的晨风里。
杭州的郊区并不炎热,加上连续几日的雨季,空气中弥漫着清凉的水汽,混合了乡间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文婕决定出去走走。出来的时候,看到老教授正躺在自家摇椅上闭目养神。院子里大片的竹子在新雨洗润下泛出青翠的色泽,空气里有竹子清爽的味道和花草氤氲的香气,一派祥和。
老教授的夫人系了围巾,正忙忙碌碌准备午餐。
“别忙了,那孩子又没说今天就回来......”
“兴许今天就能回来呢...也不一定。虽说跟她那法国血统的母亲常年住在国外,可好歹是我们老李家的嫡孙,每年都准时回来的不是?”
“与其说那孩子跟咱们有缘,不如说他跟这块地方有缘......哪次回来不是呆呆看风景的时间多过看我们......”老教授闭着眼,絮絮开始抱怨。风吹过来,竹枝沙沙作响。
文婕微笑了一下,决定不打断他们的谈话,自行走了出去。
乡间的小路还带些泥泞,并不好走。李家的屋檐下搭了很大一片葡萄架。不是葡萄成熟的季节,青涩的果实躲藏在绿叶藤蔓间,分外青翠可爱。门前一棵高大的枫杨,枝叶繁茂。年岁悠远的缘故,枝叶几乎可以触及到一旁的西湖水。最下端的叶在晨风吹拂下轻轻点点,抚过湖面,荡起圈圈涟漪。
远方是浩淼的西湖水,在一片澄澈的波光粼粼中徜徉过岁月。
文婕对着迷蒙的远方出神。
蓦然一阵重型机车的声音传来,在一片宁静的湖光山色间弥散。
文婕怔愣,回首。
那棵魁梧的枫杨下,漫天枝叶延伸的空间里,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短发飒爽,正端坐在机车的座椅上。仿佛霎那的感知,他抬头,向着她站立的方向望过来。
电光火石间的眸光交错,漫天飞舞的绿叶间,隐现他清俊而深邃的眉宇。仿佛穿越千年风霜依然清澈澄净的湛蓝的眸,无数次出现在她交错纷繁的梦境里。
那是天上地下,唯一一双,可令红尘湮灭的眼。
全书完
2009年9月21日
凌晨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