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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着寒冷的风雪赶路,到了索府的大门口,我已经冻得手脚都僵硬了,浑身打哆嗦。

纳兰容若和曹子清也比我好不了多少,一个个鼻青脸白的,像个缺氧的瓷娃娃。

我晕晕乎乎地走上前,准备叩门,谁知刚上了一个台阶,脚下打了个滑,一股脑地向前撞了出去。

“小心!!”身后的两人箭步上前扶住了我,纳兰容若目光明锐,疾步上前,伸手拍门。

一头戴毡帽的小厮出来开门,一看见是我,瞪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也不打招呼,折身往大门里头跑,一路高喊着:“皇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一行三个人,并肩跨进了那道坚硬的门槛。

庭院里一阵喧哗和骚动,各个屋子里的人齐唰唰开门涌出来,聚集在大院中。

雪地上劈里啪啦跪了一大片,高呼千岁千岁千千岁。

“额娘!”我想也不想,一路狂奔,冲进额娘的怀里。

额娘抱着我,惊叫道:‘怎么这么凉的身子,快,快些进屋!!”

屋子里,火盆里的炭火烧得很旺,寒冷被彻底摒除在外,我思维凝结的大脑逐渐清晰。

在丫鬟和老妈子的服侍下,洗了澡,更了衣,喝了碗热汤,暖暖身子。

阿玛和额娘在前头带路,我提着暖炉,穿过了长廊,来到了落雪斑驳的后院。

“嘎吱——”一声推开了屋门。

里面一灯跳动如豆,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药材味。

额娘示意了我一眼,便和阿玛留在了门外。我温婉地微微一笑,孤身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安静,索额图一直侍奉在父亲的床畔,他整个人看起来瘦了一圈,憔悴不堪。

扭过头,看到我进来了,他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意味深长地站起身来,恭敬地让开道。

我步履匆匆地走过去,伏在床榻旁,呼吸轻轻的,静静地凝望着年迈的玛父。

索尼的眼窝深陷,干白的唇角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瘦骨嶙峋的身子在被子下轻轻抽搐,他艰难地扭过头,眼睛微眯,看着我,似乎在细细地分辨什么。

看到这个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老人,我眼眶泛红,却强自忍着没有哭出声来,甚至一直带着微笑。

终于,老人神色悲颤,吃力地从被子里抬起一只手,在空中乱抓着。

我急吸口气,急忙抓住那双枯瘦的手,紧紧地抓住那双手,想要给他饱满的希望和力量。

索尼的眼皮抖动着,嘴巴一张一闭。似乎想要说话,却吐不出字来。

胸口骤然发寒,我心酸地握紧了那双手,伏在玛父的枕边,贴着他的耳际说:“皇上一直很挂念您,万望玛父宽心养病,多多保重身体。”

索尼面色凄萎,似乎是听到了我的话语,他的眼角滑下两下浑浊的泪花,欣慰地闭下了眼睛。

我见状不觉心酸,眼睛里汪满了泪水,虽然强忍着没有流出来,声音却有些哽咽。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轻轻地说,将老人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

“父亲大人,该喝药了!”索额图端着汤药,躬下身来。

床榻上的索尼无力地弹开眼皮,抖抖索索伸出一根指头,指着柜上一只黑漆匣子。

索额图会意过来,忙放下药碗,折身取了过来,却见贴着封条,只得伏在床畔,双手捧给了父亲。

索尼吃力地呼吸着,将盒子颤颤巍巍的捧在手里,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是…是要给皇上的吗?”我低低地问,泪水失神地滑落下来。

老人不说话,费力地点点头,眼底有紧急而虚弱的光芒。

双手接过匣子,我重重地点点头,勉力地笑着,恳言道:“玛父放心,芳儿一定会将匣子亲手交给皇上!”

办完了这件事,老人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便又闭上双眼晕了过去。

我满怀凄楚地站起身来,也不敢再耽搁,走出了屋子,起驾回宫。

——

大雪纷飞。

一辆马车飞驶在僵冷的雪地上,将道路上的荒草和积雪都辗得倒了下去。

风雪逼得人透不过气来,但马夫手里的鞭子,仍片刻不停地催着马儿快跑。

车厢内,披着红色的斗篷,我双手抱着匣子,怔怔地出神。

曹子清好奇地盯着我手上的匣子,纳兰容若则是一瞬不瞬地瞅着我。

马车一路飞奔进了紫禁城高高的宫门。

——

天色向晚。

乾清宫。

东暖阁。

康熙手捏玉佩,来来回回原地踱步,心急如焚。

绕过了屏风,我急急走了过去,屈膝行礼。

“芳儿?”康熙低喊,声音都哆嗦了,冲过来,双手扶起我,忙问道:“怎么样?”

“太医说,最多挨不过一个月了……”我眼圈红红地说。

康熙身子一震,眼神凄茫而惨淡,嘴唇抖索着,说不出话来。

“玛父让我将这个交给皇上!!”我低低地奏禀,双手呈上匣子。

康熙眼神微滞,抬起手缓慢地接过了匣子,正要打开,一个小太监跑过来说:苏克萨哈大人递牌子求见。

康熙抱紧了匣子,一腔心事,无处发泄,拉住我的手,勉力笑着说:“芳儿,你随朕来,到上书房见他。”

我暗自一惊,忙推脱道:“后宫妃子,不能单独随驾接见大臣。”

康熙笑着摇头,感慨地道:“这也算事!朕就在这儿见他,你就不必回避了?”语毕,转头对那小太监吩咐道:“叫苏克萨哈到这儿来。”

“喳——!”小太监欠身,谦卑地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

只见苏克萨哈面色苍白,步履踉跄地拐进了大殿。

噌噌地翻下了马蹄袖,他伏地叩头,奏道:“万岁!臣请诛鳌拜以谢天下!”

一句话说得大殿一片肃穆。

康熙眼神微变,控制着惊悸的心情,沉声问道:“鳌拜为朝廷重臣,他犯了什么罪?你们辅政大臣们就此会议过吗?”

苏克萨哈并不害怕,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来看了看,抬起头从容说道:“乱圈乱换民田,逼得百姓上山为盗,入城做贼,算得上是祸国殃民!鳌拜罪不可赦!!”

康熙待他说完,眉目阴寒,紧逼一句问道:“年初时,朕就下令,让停止圈地,你们辅政大臣当时干什么去了?把朕的话当耳旁风了吗?”

苏克萨哈叩头道:“鳌拜大胆妄为!圈地一事是由他一手发动。康熙元年曾下诏停止圈地,三年复又重申。但鳌拜的正黄旗至今仍在圈地,连热河的皇庄也有一部分土地都被他圈了去。户部尚书苏纳海,山东、河南总督朱昌祚和巡抚王登联上本参奏的条陈,奴才敢保句句是实!鳌拜这样的‘辅政大臣’,应该严惩不贷!!!”

言犹未毕,只听”砰”地一声,康熙怒不可遏地以手击案,霍地站起身来。正欲发作,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眉眼恍惚地波动,又缓缓坐下去,沉声问道:“你说这话有没有证据?”

苏克萨哈急忙叩头道:“皇上不妨委派一心腹亲臣在京城内巡视,看看有多少失地失业逃难来京的饥民!!”

康熙”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偌大的乾清宫安静的宛如在真空里。

苏克萨哈叩首不起。

康熙站起身,双臂轻甩,若有所思地踱了几步,转头笑道:“大概你的地也被圈了去罢?”

苏克萨哈一怔,随即讪讪苦笑,低声答道:“比起天下黎民百姓所遭受的苦难,奴才那一点地算得了什么!”

这是一句很得体的话,康熙听了觉得好笑,点了点头,遂朗声道:“你所奏的事情,朕自当细细体察。你与鳌拜同为辅政重臣,共受先帝托孤的恩宠,该同心同德才对。你先退下去吧。”

“喳!!”苏克萨哈愣住,揣测了半休,方才恭恭敬敬地起身,退下了。

苏克萨哈走后,康熙怅然地叹息一口气,一咬牙,狠狠道:“鳌拜这个老贼党羽众多、手握重兵,要除掉他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所以!”我笑着接口:“所以,权宜之计,皇上也只有先压一压苏克萨哈了。”

康熙无奈地点头,走过来拉住我的双手,悠悠地笑着问:“芳儿,你如何看苏克萨哈的呈奏?”

“出宫一趟,京城内外皆是饥民,确是实情。”亲眼目睹惨状,我不想隐瞒什么。

康熙听了“唉───”长叹一声,眉心紧皱,不言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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