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胜归来的当天,贺子鸣特意设宴接风,还叫了当红的“吉庆班”来唱堂会。
陆方晓在前方艰苦作战,三年间未曾睡过一个好觉,再加上一路风尘,疲惫不堪,哪里还有心思去听戏?结果贺子鸣三翻几次派人来请,最后又亲自登门,他实在禁不住贺子鸣的软磨硬泡,只好换了件衣服随着他去。
贺子鸣对他无精打采的样子视而不见,只是一味地叫人开锣,然后又回过头来笑着说:“这是上好的安溪铁观音,你尝尝?”
陆方晓微微侧目,果然发现茶盏里的茶叶色嫩味淳。他极好饮茶,对茶也颇有研究,单是观色闻香便知道这是好茶,换作以往,定要细品,但这次,他却动也未动,只是笑问:“你硬叫我来,不会就是品茶听戏这么简单吧?眼下局势稳定了,是不是又想替你那小舅子捞个官做?”
贺子鸣摇摇头,故作神秘地说:“我叫你来,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陆方晓眉头一挑:“谁?值得你这样故弄玄虚?”
正说着,只听戏台上锣鼓一响,一个俊俏的刀马旦迈着细碎的花步走上台来。她身披铠甲,手扬马鞭,脸上涂着重重的油彩,却也是黛眉皓齿,目光若星。一张口,字正腔圆,铿锵有力,立即搏得满堂喝彩。
陆方晓几年没有听戏,乍一听见这样的音色,也不由朝台上望过去。那刀马旦唱念坐打极为卖力,只待她一个转身亮相,就听见咔嚓一声,陆方晓手里的茶盖居然碎成两半。
脑子里嗡地一响,倾刻之间便是天塌地陷,往事一幕一幕如同洪流一般朝着他的脑海席卷而来。他呆呆地望着戏台,那个记忆深处的人便化做一团花影,不断地与台上的刀马旦相互重叠、融合。
这些年来他经常作梦,梦见一个单薄的身影拿着一片红叶悄悄放在他的枕边。他惊醒过来,喊着她的名字,又几近疯狂把枕头翻个仔细,可是什么都找不到。窗外的光照进来,暖暖的,仿佛她才刚刚来过,又迅速地化成一粒一粒的碎金,消散在空气里。
他知道是梦,他知道她已经不在了,因为他曾亲眼看着她绝望地跌进河里去。他根本不敢想,那个已经死了六年的人会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定定地看着台上的人,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剥去她的铠甲,卸去她的妆,看一看那层厚厚油彩下面,到底藏着一张什么样的脸。
唱罢一折,刀马旦退场,陆方晓再也坐不住,蹭地一声站起来,直奔后台。
后台里乱作一团,有的在画脸,有的在换装,有的在备场。他一直往里走,就在最深处的小间里,终于看见她。
她已经摘了翎子,安静地坐在镜子前。陆方晓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像是怕她忽然消失一样小心翼翼。
近了,又近了,她的背影就不断地在眼前放大、清晰。他只觉得心跳加速,血脉沸腾,如果有人叫一叫他的名字,他一定会驻足,转身,走开,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现在这样大的勇气。
终于,他在门口停下了脚步,在镜子里看见那双久违了的眼睛。
一瞬间,吃惊、欣喜,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感觉纷至沓来。曾经最最珍贵的东西,就在他以为永远也找不回来的时候,上天却给了他这样大的一个惊喜。
分别了太久,他几乎都想不起第一次喊她名字时的情景,可她就坐在眼前,仿佛只是这一眼,便将他六年以来的空虚填的满满的。
他看着她,终于控制不住,喊了出那个镌刻在心底里的名字:“瑾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