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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按在竹门上,稍稍用力便推开了门。

门外满目的青翠,绿竹萧萧,随风而动,小桥流水,鱼池荷塘……都与想象中的景色不谋而合。

这些景象一点点清晰的印在脑海里。

凤曦微不可置信的环视着,抬头看蓝天白云,流水一样缓慢滑过的云雾,微亮的天际刺痛了双眼。

她抬起手捂住双眼,手指微微颤抖。

……看到了?看到了!

视觉恢复了!

一片翠绿中,白色的高挑的身影那么明显,略长的衣摆和袖子迎着风翻飞。

凤曦微暗笑,白浅依然喜欢一身白衣,这么久以来竟未改过。

白浅背对着曦微,正凝神注视着什么。

凤曦微提起裙摆,小心翼翼的走到白浅身后,藏了一个惊喜给他。

他还不知道自己能看到了吧……

就在指尖准备碰上肩头的那一瞬间,一直背对着的白浅没有任何预告的转过身来。

凤曦微惊恐的盯着白浅模模糊糊的脸,想要仔细去识别他的眉目,却像蒙了一层水雾一般怎么也看不清了。

沙沙沙——

耳边的声音,满目翠绿的竹叶,甚至是竹叶上的露水都那么清晰可辨。

为何近在咫尺的白浅,却看不清他脸?

模糊中白浅似乎是笑了,摊开手掌,一只小巧的翠鸟躺在他的掌心,一动不动。

凤曦微看着那只翠鸟,刚想问是怎么了,只见那只翠鸟抖了抖翅膀,一个利落的翻身站起来,扑腾着快速飞去了。

耳边还回荡着清脆鸣叫的回音。

凤曦微莫名的感觉到不安:“白浅,你怎么了?”

白浅说:“它活过来了,”听白浅的声音,就知道他很开心:“它活过来了。”

凤曦微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手腕上新添的伤口似乎又开始在痛,有人拿刀割着一般的疼痛……

面目模糊的白浅步步朝着她逼近,凤曦微狼狈的往后退着,四周的竹林忽然围在他们身边快速的旋转。

好可怕的白浅!

……

被惊吓了一番,猛然转醒时凤曦微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狠狠颤了一下。

她空洞的睁着眼,涣散的面对漆黑一片的黑暗。

……又是个梦。

又是个噩梦。

连续好几天都是这样子,到底是怎么了……

明明还没有热起来的天气,她却出了一身薄汗。

凤曦微抬起酸痛的手撑起身子,扯了袖子擦额上的汗。

“醒了?”白浅的声音。

“嗯,现在是什么时候?”

“正午……嗯……曦微,有人找你。”白浅的声音有些犹犹豫豫的。

“啊?”凤曦微有些诧异,慢慢翻过身下床,凭着记忆摸索来了外衣穿上,有些警界的整了整暗器,顺了顺

长发,掀起白浅特意挂起的纱帘走出去:“谁?”

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过后,一个十分陌生却很坚硬的声音响起来:“末将参见公主。”

“你是……?”

“末将是秦昭。”

“你是昌少将军的……”凤曦微忽然有了印象,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凤祁寒却提起过他甚至大为夸赞过,他是昌锭麾下的名将:“秦校尉特意来此,有事么?”

“太子殿下和少将军让末将送来一些衣物药材,并说这几日下雨天凉,请公主多多保重身体。”

住了好几天,凤曦微对屋子里的格局十分熟悉,她能很从容的走到桌子边坐到椅子上。

凤曦微微笑着点头:“我明白的……皇兄和少将军可好?劳烦校尉传达,也请他们多多保重。”

白浅在倒茶水,凤曦微听着水声。

白浅总是意外的沉默。

“太子殿下还说,若是没有起效,还希望公主能早日回宫,他对您十分想念。”

茶杯放到桌面上碰出不小的响声,白浅看来很不满。

凤曦微笑笑说:“这几日似乎有了一点起色,等过段时日再说吧。”

她感觉到秦昭有些紧张了,于是说:“说点别的吧。”

秦昭虽然说是,却也没敢扯远了说,大多数都是在回答凤曦微的问话,他休息了一会便要离开,临走时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拿了一个锦囊来,递到凤曦微手上。

“这是少将军送给您的……”秦昭努力的想了想:“公主,恕末将直言,像少将军那般常年上战场的人,对于生死一向看得很开,更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但是他这一次却求了这个东西来……听说很灵验,希望能早日护佑公主重见光明。”

凤曦微解开锦囊的袋子,手指伸进去探了一圈。

是一个折叠得十分工整的符。

“末将告退了。”

“秦校尉,替我传达少将军,多谢他的好意。”

“是。”

军人离去的步伐沉稳而整齐。

凤曦微拿着锦囊沉思着,一旁的白浅幽幽飘过来问了句:“这是什么?”

凤曦微说:“一旦达到求助鬼神的地步,看来我是真的没得治了。”

这时,几只雀鸟停在窗台上叽叽喳喳的鸣叫。

凤曦微回想起莫名其妙的梦境,顺口问道:“白浅,你最近在养鸟?”

“没有,前几日搬运粮食的时候不慎洒落些稻米在庭院里,有些雀鸟来争食也是正常。”白浅走到窗台边,拿走支木,窗台合起来,雀鸟扑腾着飞走了。

白浅有些出神。

凤曦微想了想:“明先生呢?”

“……师傅去义诊了。”

“呵……”凤曦微冷冷一笑,抓紧了锦囊。

白浅说:“你饿了吧?我去煮点吃的。”

凤曦微说:“嗯。”

凤曦微慢慢走回床边,把锦囊塞到枕头下面,又在一旁摸了梳子,慢慢梳起长发。

她回忆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明先生和白浅,味道越来越诡异的药,明先生不知道往里加了什么药材。

每次凤曦微喝完药,都会觉得头疼发热,虽然睡一觉起来就会好,但是一定会做噩梦。

明先生总是说喝了会有效,可是至今没有任何起色。

明先生这个人……

凤曦微紧紧攥着梳子,心中越来越不安。

白浅离开了很久都没回来,倒是有个轻微的脚步慢慢靠近了。

明先生的轻功很好,可惜凤曦微失明后耳力大大提升,明先生进来或者离开已经瞒不住她。

凤曦微松开手里的梳子,又握紧:“听说明先生去义诊了?来来往往想必十分辛苦。”

“尚好。”

明先生低低的回答,似乎在屋内站了一会,就转身出去了。

片刻后,他端了碗药来。

“时辰到了。”

凤曦微走过去。

空气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比前几日的更多了一丝腥甜。

凤曦微蹙眉:“明先生,你这次又添了什么药?!”

“你不用知道。”

凤曦微打翻药碗,冷笑:“你究竟有何目的?”

明先生盯着她的双眼:“你。”

“你终于肯说出来了。”凤曦微飞快伸手向前抓去,明先生侧身一闪,袖子却已经落在凤曦微的手上。

“你为什么接近白浅?每天给我喝这些奇奇怪怪的药又是想干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

明先生用复杂深邃的目光看曦微,袖子这样被她拉扯着,不挣脱,也不言语。

凤曦微倒是有些急躁:“说话!”

明先生沉默依然,这时白浅突然来了。

“你们怎么了?”白浅不明所以的看着两人。

明先生甩开袖子,拿了碗快步走出去,被凤曦微抓过的布料处,留下了一道蜿蜒的痕迹,像是被火烧过,边沿腐蚀。

白浅看到凤曦微的指间里的银针。

凤曦微默不作声的把戒指旋了回去,低声说:“白浅,你回来了。”

“你和师傅怎么了……”

“没怎么,”凤曦微笑了笑:“我嫌那药太苦了。”

白浅说:“这可不行,良药苦口,你不喝眼睛怎么好起来?”

凤曦微笑着摇头:“我饿了。”

“你等等。”

不一会,白浅把炖好的白鸽粥端了上来。

凤曦微笑道:“白浅,你是越来越贤惠了。”

那天晚上凤曦微很晚都没有睡,和白浅一起在庭院里看星星。

深夜露重,空气弥漫着清新竹叶的味道,耳边听着远处潺潺的流水声,让人觉得很轻松。

凤曦微躺在竹椅上,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衣,闭目养神。

白浅坐在另一张竹椅上,正仰着头数星星。

两人之间架了个小炉子,咕咚咕咚的炖着药材。

白浅模模糊糊的说:“好多星星……数不过来了。”他低下头,揉了揉后颈。

凤曦微支着下巴:“有月亮么?”

“有的。”

“和煎饼一样的月亮?”

“唔……是被咬了一口的煎饼。”

凤曦微低声笑了。

凤曦微说:“那真可惜。”她伸个懒腰:“不过无关紧要……我喜欢这种清净幽雅的地方。”

“哦?你们那不是有个很大很美很华贵的御花园么?怎么会喜欢上这小小山野?”

“御花园再大,也终有被围墙拦截的时候,我不喜欢那种延绵到了一半被硬生生砍断的感觉,金瓦朱墙只是无声的禁锢罢了。”

“可惜,你并不能永远生活在这里。”

“呵……”凤曦微愣了愣:“会有办法的。”

白浅“呀”的一声,慌忙拿了一方抹布揭开了药罐子的盖。

“差点过火了,”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药倒在小矮桌上的碗里:“还好。”

凤曦微厌恶道:“我不想喝。”

“怎么?……还在和师傅闹脾气么?”

“不是闹不闹的问题……”凤曦微揉揉眉心:“白浅……我一直觉得你师父没那么简单,接近你,接近我,或许是个阴谋,或许他在谋划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白浅不以为然:“师傅是个很好的人,曦微,你想多了。”

凤曦微苦笑:“白浅你很单纯啊……你这样的人最好骗了。”

白浅平静的看着汤药升起的白雾:“你这么说,很打击人啊。”

凤曦微赶紧很正经很严肃的说教:“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话你知道吧?我一直觉得你师父很有问题,出身不明不白,做事神秘莫测的,我最怕的是他是武林盟的人……”

白浅神情一动:“你……很怕武林盟的人么?”

凤曦微摇摇头:“不……我会有脱身之法,倒是白浅你啊~什么时候被人卖了都不清不楚的,怎么让人放心呢。”

雾气升起了又消散开。

白浅悄声说道:“不必担心我……”

或许觉得冷了,曦微拉了拉身上的衣服遮住半边脸:“我们……是朋友啊,怎么能不担心?”

“呵,”白浅笑了声,端了碗递过去:“药凉了。”

“不喝可以么?”

“不行。”

“可是你师父……”

白浅想了想:“最后一次了,如果到明天还没有好转……我亲自去和师傅说,以后便不再喝这种药……”

见凤曦微没有说话,白浅又劝道:“师傅常年义诊,医治好了许多病患……我相信他,哪怕药无效,也绝不会害你。”

凤曦微无奈的说:“好吧。”

凤曦微把药喝了。

“你……不怕了么?”

“白浅,我相信你。”

白浅低下头笑了笑,忽然看到原本晴朗的天际忽然乌云密布,遮蔽去了茫茫星空。

清凉的夜风吹着,凤曦微觉得困意袭来,缩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曦微……你想家么?”

凤曦微迷迷糊糊的,听到白浅这么问,又有些清醒。

“……有些想……皇兄……母后……他们都在等……我……吧……”

忽然之间困意浓浓,凤曦微侧躺在椅子上,手臂为枕,竟然沉沉睡去。

“那没办法了……”白浅忽然轻笑着,望着远处那片竹林的所在地,夜色浓重,只隐约看出了轮廓。

白浅若有所思的看着。

白浅沉吟:“……时候到了。”

……

凤曦微觉得自己越来越奇怪,似乎经常昏睡,而她又看不见,几乎分辨不出是何时睡着何时醒。

而她如今沉沉的醒来……脑海里的最后一点印象在提醒她,她在睡着之前,是和白浅在庭院里看星星的。

但是……

凤曦微感觉到自己正平躺着,似乎在一块木板上。

她惊得想坐起来,却被困在身上的绳子生生勒得动弹不得。

麻木的直觉渐渐恢复,移动双臂,却发觉手臂被困在身边,手腕悬在木板之外。

这……这是……

“白浅?!”凤曦微有些惊慌的喊道。

似乎是个山洞,凤曦微能听到自己的回音,周围冒出的寒气围绕着她,很冷很冷……

出乎意料的,白浅的声音淡淡的回应:“嗯?……这里没有白浅。”

“你!……这是怎么回事!”凤曦微初听见白浅的声音,稍稍安心了些,却又忽然沉了下去。

她挣扎,却很徒劳。

手指上的毒器已经被取走了。

为什么说没有白浅?明明是白浅的声音。

明明是他……

“我不是白浅……我叫慕容浅。”

白浅的声音很轻,轻飘飘的不留痕迹。

慕容浅……慕。容。浅。

慕容……

凤曦微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狠狠划开,一片温热带着疼涌了出来。

好熟悉的姓……

为什么会这样……

……

年幼时,凤曦微曾经听到过父皇和母后的谈话。

“慕容赦玥归隐后,武林盟许久没有动静了。”

“是呀……他成婚了,或许想要平静的生活。”

年幼的她明白一些,也知道一个叫武林盟的组织。

她知道这个叫慕容赦玥的,是个大坏蛋。

她趴在母后的怀里:“慕容赦玥……是个大坏蛋……该杀……”

母后揉揉她的小脑袋,笑着说:“武林盟也不全是坏人,曦微长大后就会明白。”

……

“慕容……”凤曦微呆呆的睁着双眼:“对了,我似乎没问过你父亲是谁。”

“我的父亲,公主应该有所耳闻,正是前几任的武林盟盟主,慕容赦玥。”

凤曦微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总觉得那么一口气堵在心口,却无法发泄出来。

她悲凉的笑道:“……慕容公子原来这般小人,何不敢正大光明的比试?”话到最后,狠狠的咬牙。

慕容浅慢慢从她身边走过去,悠然道:“激将法对我没用,现在我所关心的,乃是母亲的复活之道。”

“你母亲不是已经死去很久了?”错愕之余,刹那间,似乎有些事闪过凤曦微的脑海。

“是,这半年来,我保存她的尸身,苦习医术与练武,为的就是今天……”慕容浅的声音有些颤抖:“费尽心机的将你骗出宫,取得你的信任,为的就是今天。”

“哈哈哈哈!”凤曦微不怒反笑,胸口因为情绪的激烈波动而起伏着。

她觉得很好笑,从小到大听到的笑话,都没有现在这么可笑。

“用你的骨血,炼制成死而复生的药,用你的血去祭奠你父皇母后所犯下的错吧。”慕容浅冷冷说道。

“我父皇和母后没有过错!”

“没有?你根本不明白我母亲为何而死!是你母后勾引我父亲,所以他才抛弃了我娘!都怪她!我娘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就连最后……最后也因为……”慕容浅几乎是怒骂着,说道后面突然哽住,他拼命的宣泄情绪,那个坟墓里什么都没有,他一直好好保存着母亲的尸身,因为他坚信这世上有复活之法。

真的让他找到了。

“冥湮!冥湮!”慕容浅朝着另一边走去:“药好了么?!我想立刻杀了她!杀了她!”

凤曦微紧紧咬着牙,同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努力往上看,瞪大了双眼,浓浓的雾气覆盖了浅灰色无神的眼瞳。

如果闭上眼,她一定会崩溃的哭,但是她不会。

她不会哭。

不会哭给这个人看。

“请少主冷静,尚差半刻。”明先生的声音沉沉传来。

原来如此……

从头到尾只是一个圈套。

明先生……正是武林盟鼎鼎有名的护法,冥湮。

凤曦微紧握的手颤抖。

很冷……真的很冷……

慕容浅抽了把匕首,锋利的刃贴在凤曦微的手腕内侧,苍白的皮肤下血管若隐若现。

“让你感觉自己的血液一点点流尽,一边听血液流尽,一边慢慢去,这方法可好?”

凤曦微声音暗的没有色彩。

“我错信了你。”

……

“我相信你……我那么相信你……你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别无选择。

慕容浅没有回答。

匕首转了刃,朝着血脉切下去。

那一瞬间,他听到曦微轻轻呢喃了一句。

“我恨你。”

……

“住手!”

……

绝望的黑暗里,有人远远的喊了这么一声。

手边的慕容浅似乎被什么击中踉跄着往后退,匕首的刃终究没有割破皮肤。

凤曦微颤了一下眼睫。

那一瞬间,眼泪终于崩溃。

昌锭带了人来……霎时间乱糟糟的声音充斥着耳膜。

凤曦微有些恍惚,只听到冥湮焦急的喊:“少主!”

渐渐的……声音都平静下来。

结束了吗?

昌锭砍断了绳索,将曦微扶起来的时候双手紧紧的抓着她的肩,急切的问:“你没事吧?”

凤曦微摇头,脸色白得吓人。

昌锭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待凤曦微坐稳,他飞快的抽回手:“属下冒犯了……救驾来迟,请公主降罪。”

曦微听得出他语气有些急促。

脸上淡淡的泪痕被风吹干,凤曦微在昌锭的手臂上意外的触到一手温热。

努力的镇定着情绪,声音却仍有些抖:“少将军你……”一时之间许多问题涌上曦微的脑海。

少将军你受伤了?

少将军你怎么找到这里来?

少将军你怎么知道……

但是,似乎都无关紧要了。

心里的疼痛还没平复,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凤曦微只觉得疲倦至极,不知道是不是药效残留的作用,她跳下床板后几乎是站不稳,昌锭便扶着她的手,却又不敢太靠近。

凤曦微轻轻倚在他身上,她能感觉到昌锭有些紧张而绷直的身体。

却感觉很安稳呢。

至于……白浅……

凤曦微摇摇头,不想去想他,只是心口仍隐隐作痛:“少将军……你也受伤了,我们回去吧。”

昌锭往身后看了一眼。

已经完全被几名侍卫控制住的白衣少年,凶狠而不甘的眼神似乎在刺透他直直看着凤曦微。

白浅忽然呕出一滩血,顺着下巴低落在衣襟上。

正因为是白衣……鲜红分外的醒目。

他可以说什么,但是他没有说。

如果……白浅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能见到凤曦微,最后一次机会能说话给她听,最后一次的话……他或许会把某些决定尘封在心里的事说出来。

比如……在遇上冥湮之前,他曾经喜欢过这个性格任性偏激的公主。

昌锭扶着曦微往外走。

昌锭低语道:“皇上,皇后和太子殿下……已经在宫里等您了。”

凤曦微点点头:“我自会向他们请罪,若是当初不是我太任性,也不会自食其果。”

“他们从未责怪过您。”

昌锭准备好了软轿。

将凤曦微搀扶上软轿,昌锭迟疑了会,忽然说道:“公主。”

“嗯?”

“……明日,末将将前往荆地。”

凤曦微愣了愣,荆地,是边境呢。

……而且,数日前传出,一些边境的三流小国正在争夺荆地的领土权。

是因为这件事吗?

凤曦微微微一笑:“请少将军多多保重……曦微恭候将军凯旋归来。”

昌锭微微一笑,眼里满是温暖的笑意。

冥冥之中,有些事就这么注定了。

回到皇宫,凤曦微第一件事便是向母后与兄长请罪,龙旖凰抱着她不让她跪,她眼角有些发红,上上下下将女儿看了一圈,确定没什么事之后就让她先回暖阁去休息。

龙旖凰与凤宁澜尚都有正事要忙,不能长时间的陪伴曦微,另两位皇兄已住在宫外,来往不便,倒是身为太子的凤祁寒借口推掉了一身事物,整日陪着曦微在暖阁里,陪着她消遣。

凤曦微很内疚的说道:“皇兄,很抱歉……”

凤祁寒说:“回来了就好,伤害你的那人,绝不轻绕。”

凤曦微苦笑着:“我错信了他……我,我居然相信他……从今以后,凤曦微的记忆里,再没有白浅这个人。”

永远的,抹杀。

凤祁寒笑了笑:“如此,便好。”

……

牢房,昏暗的灯光,沉重的铁链,空气里血腥与潮湿混合的味道……

坐在慕容浅面前,正是刑部尚书。

一路上慕容浅一直反抗,却被武艺不凡的侍卫给打击回去,身上更是伤痕累累,冥湮已经逃脱,唯他一直被押送地牢。

来到这个并不陌生的地方,慕容浅反倒平静了下来,甚至有些颓废的。

尚书严厉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空气:“研制毒药,杀害公主,窝藏逃犯……慕容浅,你可认罪?”

慕容浅低着头,藏身在黑暗里。

“是……”

“如此,那便画押吧。”对于如此出乎意料的顺利,尚书大人有些吃惊。

慕容浅画了押。

侍郎拿状纸又看了看,确定无误后,宣读道:“罪行成立,判处斩刑,三日后行刑。”

说完,他又看了看慕容浅,只是下意识的问道:“犯人可还有心愿未了?”

慕容浅想了想,拳头握紧又松开……如此反复,这才道:“我想见皇后……不,我要见太子!”

侍郎可笑的睥睨他:“太子万金之躯,岂是你一介罪犯可见?”

慕容浅冷笑:“你让他来,转告他,我有他想要的东西。”

尚书和侍郎面面相觑,有些怀疑却也不敢耽搁,只能派人快马加鞭赶到宫内去传信。

然后,凤祁寒风风火火的赶来了。

退下无关的旁人,隔着牢笼,凤祁寒看向慕容浅的目光竟然是比看白浅的要柔和许多……或者说,是怜悯。

“有事么?”

慕容浅问道:“传言太子预言奇准无比,在下倒是想请太子预言一次,我的将来会如何?”

“你……会死。”凤祁寒悠然回答。

“那么,公主呢?”

凤祁寒讽笑道:“她会很幸福,比你好千万倍,她会成亲,有个疼爱她的驸马,将来还会有很多孩子。”

嘴角抽了一瞬,慕容浅的声音黯然:“这样啊……”

“你想知道的,我告诉你了,我想要的东西,你准备好了么?”凤祁寒温和的问道。

“随时……”慕容浅喃喃着抬起头,在他头顶上方,一个高高的小窗台上射进来一束阳光。

春天的阳光十分温暖,慕容浅摊开手掌,又握住,再摊开……

依然抓不住,只是在指尖残留了些许的温暖。

“还给她……我再也不欠她什么了。”

……

翌日,凤祁寒告诉凤曦微一个好消息,有人愿意将双眼换给她。

这样,她就能重见光明。

但是凤曦微很敏锐的感觉到,皇兄并不因此而兴奋,就像温水一样,平平淡淡,但是却很温暖。

凤曦微诧异的问他:“是谁?为何愿意换?”

“是……”凤祁寒愣了愣,随口道:“是一位青年男子,他家里十分贫寒,可能是某位太医不小心走漏了消息,他便来求我……用他们一家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财富来换取他的双眼,十分公平。”

凤曦微蹙眉道:“那他没了双眼,岂不是前途尽毁?”

凤祁寒笑着揉揉曦微的脑袋:“他多次参加科举皆考不上,而在不久前被诊断出身患绝症,这是走投无路之举。”

凤曦微仍有些疑惑,凤祁寒又劝说:“曦微不必顾虑,皇兄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不会亏待他的家人。”

凤曦微笑笑:“皇兄总是如此,将任何事安排得天衣无缝。”

凤祁寒一时哑然,也只能无奈的笑。

……

换眼睛的手术得很成功,麻药退后,伤口一直很疼。

凤曦微总是感觉陌生的双眼在努力融合进自己的身体,却又莫名的抗拒。

伤口疼得发狠,曦微缩在床上,紧紧抓着自己的双臂,她感觉双眼要留出热泪来,也可能是血。

如此狠狠疼了一天,第二天喝了药便好了许多。

凤祁寒随着父皇母后去看曦微,曦微说已经不怎么疼了,但是他还是很担心。

凤宁澜龙旖凰离开后,他留在暖阁。

不知是有意无意,凤祁寒轻声说道:“今天是行刑的日子。”

凤曦微躺在床上没有动,背对着皇兄。

她感到伤口又开始疼了。

“我知道了。”她轻轻回应。

凤曦微又问:“昌锭什么时候回来?”

“大约三月后。”

“嗯……到时候,我就可以看他的样子了……我已经许久,没看到他了。”

凤曦微呢喃道:“皇兄,我很累,想睡了。”

“你好好睡,有事派人叫我。”

“嗯。”

凤祁寒拉了拉被褥,心中的石头已经放下,可是轻飘飘的感觉,反而没有着落似的。

凤祁寒才离开暖阁没多远,有侍卫一路跑着赶来,气喘吁吁的禀报:“太子殿下,有人劫法场!”

……

曦微的眼睛恢复得很顺利,当解下纱布,四周绚丽缤纷的色彩一齐涌向她时,几乎不敢相信是真的。

走到那自幼就很熟悉的窗台,往外看,正是春意最浓,花朵开得最绚烂的时候。

温温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洒在眼里。

莫名的,开始流泪。

泪水一直往外涌,怎么都停止不了。

四个月后,昌锭平定纷争,凯旋归来。

凤宁澜毫不保留的在朝堂上对昌锭大为赞赏,给他加官进爵赏赐珠宝,最后顺水推舟的赐了婚。

这件婚事,事先凤祁寒已经去探过曦微的意思,她默认了。

筹备半个月后,婚礼顺利的举行。

几乎是没有任何悬念,昌锭成为了当朝驸马,步步高升的昌锭使得朝堂上下无不嫉妒。

那天退朝,凤宁澜准许他前往后宫去探望凤曦微,已经完全恢复的曦微在石桥上喂鱼,五颜六色的锦鲤在水下游来游去的争食,十分欢快。

身后执伞的宫女悄声说了一句,凤曦微忽然侧过头,正好看到了在桥另一端的昌锭。

她几乎认不出他。

当年的小少年,如今的大将军。

稚气拘谨的少年,俊朗洒脱的大将军。

昌锭披着柔和阳光向她走来,美好得如同画里的仙人。

新婚那夜,喝多了酒的昌锭握着曦微的手说了很多话。

他说他在战场上厮混了很多年,向来对生死看得很轻,可是在曦微的身边,他很庆幸自己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如果他战死沙场,就不会遇见她。

摇晃的烛光,淡淡朦胧,好像心情一样,说不清是喜是愁。

昌锭牢牢的,紧紧的握着曦微的手,一字一句郑重的许下承诺道:“结识公主,与公主共结连理,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我这一生一世,绝不辜负公主,若违背誓言,当凌迟处死。”

曦微不置可否,她取来两只金樽与昌锭饮了交杯。

两个人的头发结在了一起……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婚后的日子总是温馨而幸福,昌锭虽然忙,但只要一闲下来便陪曦微去踏青,看高山绿树,细水长流。

有次行得远了,途径一片竹林,凤曦微突然被吸引住,一时移不开视线。

那时的天气正由晴转阴,显得竹林灰蒙蒙的,一点也没有鲜脆的样子。

竹林啊……

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马车往前行驶了一段路,车外护行的侍卫说,前方有间茶馆。

昌锭把外衣披在曦微身上,然后撑开伞带她走进茶馆去避雨,侍卫们也随着进去。

凤曦微一边拍着身上的水珠,一边打量这间屋子,几乎全是竹子做成的房子十分精致美丽,竹子还保留着一点翠绿的颜色,让人看了感觉很舒服。

茶馆里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个商人模样的在喝茶谈天,满室茶香……还有清幽的古琴声。

凤曦微正四处张望,想知道这古琴声从哪里传来的,这时店小二热情的迎上来,引她和昌锭入座,一时打断了思绪。

曦微不能吃冰冷的东西,昌锭叫了壶热茶。

昌锭说:“这时节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会就停了。”

凤曦微微微一笑:“是啊。”

淡淡的茶香,清雅的竹子,幽幽的琴曲……

凤曦微看到在角落里弹琴的琴师,只是隔了一方竹帘,模模糊糊的,看不清面容。

只是在下面一截,看到了深色的琴身,在琴弦上拂动的长治,白雪般的衣袖。

小二端茶上来,凤曦微小声说道:“你们这的琴师真不错。”

小二笑笑,似乎也不想打破了其他人的雅兴,也小声道:“是啊,他很厉害,这位姑娘一定想不到吧,这位琴师,其实看不见的……”

“看不见?”

“是啊,他的双眼似乎受伤了,但是琴艺却十分厉害,他每天来此抚琴,却不收分毫,也有大户人家想请他去别处演奏,他却也不同意,很有个性的琴师。”

小二离开后,昌锭笑着看了看琴音传出的角落:“你喜欢他的琴曲?要是喜欢……”

凤曦微一边喝茶一边打断他:“并不……只是觉得,分外清雅。”

雨停了。

琴音戛然而止,那位白衣的琴师悄然退离。

昌锭往窗外看了看,握住妻子的手说:“雨停了,我们走吧。”

曦微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又往回看了一眼。

竹帘之后已经没有人影。

只是一场露水般的缘分。

马蹄再次扬起,此时的竹林,被雨水洗涤,已经是另一番清新美丽。

——

鸢有话说…终于完结了真不容易,泪目…。

关于白浅的母亲身份,在正文里无法插播,将来会写一篇番外,以冥湮的角度去写,揭开白浅的变化之谜,还有他母亲的身份之谜~

就这样,感谢各位看到最后,也感谢各位对鸢的支持~

很有爱的亲建立了冷宫太子妃的贴吧,鸢也经常在那边留言,很感谢大家长久以来对冷宫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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