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梅花开得正好,可梅花树下的人却不大好!
特别是在大半夜,冷风徐徐下被赶到洗浣河洗被单的桑墨婉!
她瞪着那青色的被褥床单,第一百次叹气!
月光下的池水在微风吹拂下荡漾着一阵一阵涟漪,她怔怔地看着皇宫的某一方向,坐在河边略略思索后,悄然在心里打定了一个主意。她搁下这些被褥床单,提起裙摆,轻手轻脚地往洗浣河的东南一隅走去。
大半个时辰后,她微喘着气努力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
藏在袖口下的手指轻绞着,像是在害怕什么,半晌后,待到胸口那一阵急喘平息下来,她才鼓起勇气抬头往上看。
高墙上空,一颗黑色的头颅被绳索吊在半空中,随着凛洌的寒风轻轻地摆动。
她脸色一变,双手捂着唇,无力地靠在墙上,颤抖而破碎的嗓音掩不住喉咙深处的呜咽,“爹——”
这一句轻喊声刚刚落地,原本黑沉的夜,倏地大亮!城墙四周的火把被燃了起来,顿时亮如白昼。
而就在她所站立的角落对面不远处,一个临风而立的俊魅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炟冥萧?!”桑墨婉惊呼一声,全身一震,脸色煞白如雪,眼神中写满了仓惶不安的神色。
今夜的炟冥萧褪去了华衣锦服,穿着一袭月牙白的素色袍子,再简单不过的装束,可看在她眼中,却觉得他比平时又冷了三分。
炟冥萧微勾起唇畔,寻着她的目光抬眸看着夜空,忽地低喃道:“看来今晚月色真不错,婉婉这散步都散到这里来了!”
“……”一名玄衣男子听到炟冥萧的问话,从暗处缓缓现出了身影,他看了一眼天上几乎完全见不着月亮影子的夜空,嘴角僵了又僵,主子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哪来的月色?
况且,散步?
主子说的话,真艺术!
他将埋伏在这四周的三十精兵都当成什么了?
想归想,他可没胆子说出来,只能模糊地轻应了一声,又如来时一般诡异地隐去了身影。
桑墨婉听着炟冥萧浓浓的嘲讽语气,再对上他眼中笃定的神情,忽地低低声地笑了起来。
凤胤国的宫门处一向是重兵驻扎之地,而她却能够一路畅通无阻来到这里,这只说明了一件事,今晚这一切都是个局。
一个诱她上勾的局!
炟冥萧微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这女子于不可能之时笑得安宁,笑得婉然。
她那一笑,如暗夜中浮香涌动之时昙花一现,夺目耀眼。
可一瞬,那清脆悦耳的笑声如琴弦陡地“铮”然一转,变为凄凉、沧桑。
她笑自己傻,明明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却也管不住自己的脚步。
只因那是生她养她的父亲,她心肠再硬,却也做不到置之不理。
如果今晚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计当中,那么她可以走的路便只有一条——鱼死网破!
她止住怆然的笑声,忽地直直看向他道:“你既不放过我,那么,我只好自己放过自己!”
他还未领会她的意思,只见她猛地后退几步,伸开双臂,如一只玉蝶般从城墙处纵身一跃。
炟冥萧脸色一变,她看向他那一抹决然的神情,竟让他想起母后死时脸上残留的那一丝解脱般的笑容。
他心下一个激灵,在众人的惊呼下,紧随着飞身一纵,在千钧一发之时攫住她的身体,稳稳落于地上。
他单臂牢牢地箍住她的腰,另一手拽住她的长发强迫她抬起头来,冷冷一哼道:“朕没让你死之前,你连死的权利也没有!”
“是么?”她站定在他面前,忽然猛地拔下头上尖锐的发钗,光滑柔顺的如云发鬓顿时似绸缎般披散了下来,伴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在四周缓缓地流淌。
他怔忡了片刻,下一瞬,只见一道寒光在眼前闪过,那支发钗转眼间已来到他胸前。炟冥萧一惊,正欲出手,那支被桑墨婉紧紧握在手中的发钗却倏地转了个方向,转而刺向了自己。
他想也没想,伸臂欲夺去她手中之物,却在动作的同时突然间感觉到自己胸前一痛,他低眸一看,只见一块碎瓦片被她大力按进他胸口的肌肉里面。
钗子‘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惊醒了所有人。
炟冥萧猛地抬头,只见她的嘴角噙着冷然的笑意,那璀璨的眸子,闪着潋滟的光芒。
“主子——”玄衣男子率先反应过来,神情一凛,手中噬着寒光的利剑直指桑墨婉喉间。
这个女子居然如此狡诈,她最终的目的居然是这个?!
她根本不是自己想死,而是想要炟冥萧死!
他简直不敢想像,倘若她手中的东西不是瓦片,而是其他利器,那么也许自家的主子早已毙命。
想到这儿,他手中的剑矢又往前推进了一分,在桑墨婉纤细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令人胆战心惊的血痕。
“退下!”炟冥萧轻喝一声,持剑的玄衣男子犹豫了半晌,终是退开了两步,但一对锐利的眸子却是虎视眈眈地盯着桑墨婉,不敢有一刻放松。
炟冥萧目光阴寒,缓缓散发出魔力的波动,只是那神情冷戾的模样,又让人望而却步。桑墨婉不由地松开了那只捏住瓦片的手掌,只觉得自己在他的注视下,手脚一阵一阵发凉,只能不断后退再后退。
而眼前的男人似乎不打算放过她,她退一步,他进一步,而他每走一步她都觉得心猛地跳一下,忽地,他伸手将她捞到了怀中。
她很聪明,算准了他不会轻易让她死去,她所做的一切只为了掩饰手中的瓦片。
她在跟他玩心理战术!
“呵……”感觉到她全身僵硬的模样,炟冥萧轻笑一声,倏地伸手拔出了那块紧嵌在他胸口的瓦片,伴随着瓦片的剥离,一道小小的血注喷薄在她脸上,她睫毛本能地轻眨,一滴血珠子顺着眼角蜿蜒流下,诡异得就像从她眼中滴下的血泪。
浓浓的血腥味毫无预兆地灌入鼻端,桑墨婉只觉胃里一阵一阵翻滚,脸色乍青乍白的。
炟冥萧大力地捏着她的下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底盛满了阴骛之色。眼前的女子看似柔弱无依,骨子里却掩不住一种天生的傲气和坚韧。
一如她拿着瓦片刺向他的那一刻,干脆得没有一丝犹豫!
“好,甚好!”炟冥萧忽地大力甩开她,抚掌轻叹,“看来朕的婉婉是个厉害的角色呢!”他的嗓音轻柔地不可思议,可听在她耳中,却只觉得心头一阵一阵发颤。
话音一落,只见他眼内金光一闪,双手运掌,悬挂在城墙上空的桑景天的头颅倏地被一股强大的气流击中,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一缕男人染血的发丝缓缓地从桑墨婉头上飘落下来,掉在了地上。
“啊——”桑墨婉捂着头尖喊一声,猛地推开桎梏住她的炟冥萧。
就这么一举,她就像是全身力气猛地都被抽干了似的,委顿在一旁。
事发之后,她曾无数次暗中告诫自己要隐忍,可这一刻,又如何能够再忍得下去?
她仰起头,不想让眼前这个男人嘲笑她的软弱,可泪水还是汹涌地泄了出来,在她脸上肆无忌惮地横流。
炟冥萧见状,冷哼一声,可出口的嗓音却像情人之间的低语般轻柔,“朕的婉婉怎么了,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住口,我不是你的,从你杀了我桑家上下,从你强要了我那天开始,你我,便注定只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桑墨婉背抵在墙上,用尽力气痛苦地哀喊着。
“仇人?”炟冥萧微扬起嗓音,轻轻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声音没有一丝起伏道:“可是,婉婉,朕是越来越期待这出仇恨的游戏了——”
“你——”桑墨婉揪着自己胸前的衣襟,看向他的眼神布满了惊恐之色。
这个男人,是个魔鬼!
炟冥萧冷眼看着她惧怕的模样,忽地抬头盯着那空荡荡的绳索,笑得阴森道:“明日,要换上哪个人头呢?不如婉婉建议一个如何?”
说完,也不待她回答,他便背着手大步流星地离去,无视他身后无助瘫软在地上的女子。
夜色,越来越深,风将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