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此地的问题是不容易解决不好回答又不能多问的问题。什么?她说:“说说看。”(“这里的事情周而复始,像墙上画的卫生宣传画,像画上所说,某条蛔虫沿着人的手指进入人的口腔在人肮脏的腹肠内生息繁衍,虫卵有机会溜出人的腹腔,进入广大农田。”)“我居住的这间房子是监狱里的一个单间房。我今年服刑,明年还将服刑,以后好多年都将在这儿服刑。每天都有人进入到这座监狱里来。我做了个假杀人犯。这儿的囚犯全是被自己毁了。许多人都被毁了。”
简求登……尺寸齐了,房间里照射到了新年的阳光。简单,形象逼真,阳光直接碰着了人的面庞。简简单单站在新年阳光里,听着铁门外面有人燃放爆竹。那是放人出狱的爆竹。它们喷出的光束有些变形。而她的体形显得虚胖。在这一年的阳光中,典狱长身边多了一个年轻女子。
日记还是那本日记,日记翻写的速度还保持在原有水平上,可写日记的人却经常会陪在典狱长身边。秘密的消息,可怕的传闻,恐怖的下意识,不管哪一个地方都被浸泡在苦水中。在监狱里,墙脚漏水,墙头竖起锋利的玻璃片,她被人启用的日期……时间不是很短暂吗。
缩一缩鼻子,嗅嗅味道,看看窗外新年阳光……好像有人正在体内建造房子,在她体内有人正在建造房子,都是厚厚的墙壁,都是结实的房子,是柔软的一座水房。
“是约好的,”她在日记里说,“壁厚两尺。有这么厚吗。有。两人各拥有一尺墙壁。墙壁的厚度到底是多少,当时没有办法丈量。壁厚一尺?两尺?两尺缺一点,有一尺半?有吗?有。两人各有一尺墙。但这不会是厚度,是长度。墙的厚薄真的没法测量出来。我只是能知道那根东西的长短。后来我是站着站着睡在了墙壁上。全部时间可以分为两部份,靠墙站立的时间和被紧紧压在墙上的时间。时间已被分成前后两部份。”
她说,“我已经忘了。当时在我身后那堵墙就是一张床。往左倾斜一点。往右倾斜一点。左右都可以。后面……呢,没想过,后面有床。当时似乎也有一些问题暴露出来。我问话,典狱长没有回答。我喘一口气,问一句话。我既有话要问,又要呼呼喘气……鼻子呢……两个鼻子挤在一起。最后鼻子被包围。包围。围困。包围。你……到底要写上几个包围?……一夜困守……剩下一点心迹,像心迹一样是猫的内部世界,就是说,那也是一个地方,就是说那地方不容易被人说及,就是说我已经想说到那地方了,或者说那地方像只猫,有个地方像只猫……在地上有一只猫躺着,在墙脚边猫蜷缩着软弱无力的身体。现在?就是现在。狱中长官可能都有这个习惯,他们在脑袋瓜里藏着思想,各种念头乱如稻草,不容易清理。”
是这样一位人物。“每一个物件……就是说每一个物件都有自己的后方……就是说每一个物件彼此都不相同……事情有了出入。”
“典狱长的表现比较稳定。身上带点咸苦味,就在现在?现在。是的。很配胃口?是的。是方方正正的那种样子。算不算得上是中气十足的那种呢。就在现在?就在刚才。”
“不在刚才,还会在将来?是在将来,还是在现在?不会是在将来。”“吗?”“只有一次?”“只有一字。”“吗吗?”“这次是两个字了。”“怎么说都不可能是一次呵。有很多次了。”“我们靠着墙面。”“你要保证我兄弟在这儿不会吃苦,不吃苦。”
“多潮湿的墙面……你现在就想找?”“沿着墙找。”“你以为光凭现在这一会儿时间,就能在墙上找到?”“不管这些。”“吗?”“吗。”“没有找到……”
“……不管这些,不管这些。”“已经开始了。现在是什么时间。”“你想急死我呀。”“现在?”“现在……”“呀。”“呀。”“我兄弟的事要抓紧办。”“那好说,那就不说什么了。”“什么?”“好人儿。”“什么?”“私人关系好。”“这一下很重吗?”“什么?”“重吗?”“……”“我们现在的谈话……”“像做梦一样。”“只要碰到你身体,就很容易做起梦来。”“呀呀,”“呀呀。”“呀呀呀,”“还叫。”“我是说今天,”“就是说今天,”“今天。”“今天。”“就是说今天就把我兄弟的事办了。”“我还没怎么多用劲呢。”“我怕亮光。”“这地方光头亮,房里聚了很多光。”“说了半天,你就不能直接一点吗,呀,有一点了,有一点了。”
日记里说过的,有一点就是有一点,不是有一点那种感觉、那种滋味,这样说不行的,不允许用很多文字来叙述这方面的事情……这方面的事情……这方面的事情……叙述哪个方面的事情?……这方面的事情……这么多好读好看的文字都应该被用在哪儿?用在日记里。用在哪本日记里?日记里说过的,对于此类行乐之事的描写,也用不掉这许多文字的。就是用一个“呀”字也行的。用字多少,取决于事情是否具有重要性。用一个“呀”字就很好很不错了。两人都在场。简单、真实、形神兼备。我与日记是什么关系。某个什么什么的字会有特别作用。这些都是她当天写下的东西。
“我是说写日记其实就是写字。写许多日记就等于写成许多字。傻乎乎的写作原则。就是说,当天典狱长的形象留在了许多傻乎乎的文字之中。真是不能大意了。我写下的文字将一个威镇四方的典狱长围了个水泄不通。我是说,总的来说,我将提出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就是说,你们了解我了吗?”“内宅。”“是内宅。”“懂得在世上所有内宅之中隐藏的大道理吗?”“大道理。”“非常巨大的道理。”
“内宅。”“是内宅。”简秀登与典狱长在那一天以后……怎么说呢……就是说,接下来应该怎么写呢……就是说怎样才能将事儿原原本本写出来写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