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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长莺飞,花香幽淡,这是一个远隔人世的小岛,岛上只有一排玲珑竹舍,小而幽雅。此时,从远处竹林里飞奔而至一个纤巧的身影,口中连叫:“师父!师父!”倏地闯进门去。

只听一声严厉轻斥:“忧儿,莫要莽撞!”

“哦。”吐吐小舌头,被唤作“忧儿”的人儿立时刹住身子,充满稚气的小脸仰起,望着面前一位美丽严肃的中年妇人,唇角边两个俏皮的梨涡若隐若现。

“你又有何事?”萧吟雪暗叹口气,十五年了,自捡到她来到这孤岛一起生活了十五年,没有她,还真不知自己一个人怎么过下来,只因这丫头委实娇憨可爱,讨人喜欢,排遣了她许多忧伤寂寞,却也平添了一些烦恼。自己将一身武功尽数传与她,她却玩心太重,不知用功,只练了个皮毛。可惜了自己的衣钵,难道就真的毁在这个不知长进的丫头身上?不甘啊!

“师父,忧儿的纸鸢又飞走了,您再帮忧儿糊一个可好?”她的小徒儿脆生生的开了口,将她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忧儿!”一声厉喝。

“是,师父!”

“整日不务正业,师父早晚会被你气死!”

“师父,忧儿没有啊,忧儿……”翦水双瞳弥漫着满满的无辜。

暗叹口气,萧吟雪缓缓道:“忧儿,你坐下,为师有话跟你说。”

忧儿——秦忧,依言坐下,静静瞅着师父,一脸好奇。

“忧儿,你已及笄,为师该放你走了。”不理秦忧忽然错愕的小脸,萧吟雪淡淡道,“为师打算闭关修行一年,这一年你正好去江湖历练历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到时或许不用为师逼你也知道用功了……”

“师父,您……不要忧儿了么?”一道细细的嗓音迟疑的响起。

萧吟雪一怔,背过身道:“你也该办点正事了,你身上戴的玉佩本是你的定亲信物,上面刻有你的名字及生辰八字。你此去江湖就去找你的未婚夫婿,他叫展俊涵,他也应有一块跟你一模一样的玉佩。找到他,也就是找到了你的归宿,为师也了了一桩心事。”

萧吟雪自怀中掏出一页信纸。“这是当年为师在你身上发现的,你爹写给你岳父展雄飞的亲笔信,上面说你与展俊涵乃指腹为婚。你看看吧。”说着将信递给呆若木鸡的秦忧,知她一时尚无法接受这些讯息,轻抚她长发,不由爱怜道:“忧儿,为师不是不要你了,我不能耽误你的终身。去吧,早晚要踏出这一步。记住为师一句话:逢人但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

秦忧的眸子霎时浮上一层水雾,宛若满天星斗。

“忧儿,为师再送你一件宝贝。”萧吟雪从袖中掏出一张薄薄的东西,秦忧抬眼望去,见那东西轻飘飘,半透明似一张薄纸,又韧性十足,不觉好奇心起,抓在手中把玩。

“忧儿,把它戴在脸上。”

秦忧依言而行,但觉脸上略微一紧后再无不适之感。萧吟雪取来铜镜,秦忧对镜一照,不禁惊呼一声,只见镜中出现了一张圆圆的,平凡至极的脸孔,约莫与她同龄,这也无妨,却是满脸大大小小、或圆或扁的麻子、雀斑、疙瘩,犹如芝麻饼般,不忍卒睹。

“这是张面具,十分精巧,就如人的第二层皮肤一般,戴在脸上不但不觉死板,连人的所有细微表情都能逼真呈现。我将它送与你,以后行走江湖就戴上它,再女扮男装,会省去许多麻烦。”

“好有趣,师父。”秦忧摇头晃脑的照镜子。

“忧儿,你要谨记,在未找到展俊涵之前,不可以真面目示人。”

“为什么?”

瞪着那双纯真无邪的眸子,萧吟雪只觉头隐隐痛了起来,半晌不语。

“师父,忧儿每日都要戴着它么?”清脆的声音传来。

倏地回身,萧吟雪面色一沉,道:“忧儿,你已不是小孩子了,江湖险恶,为师早就告诫过你。你要切记,没有遇到展俊涵之前绝不可暴露真实身份。为师已打听清楚,展家乃武林世家,家世显赫,展雄飞现已居武林盟主之位,有他们保护你,我也就放心了。”

“师父,若忧儿想念您了怎么办?”

“傻丫头,到时外面的花花世界迷得你晕头转向,你就不会想念师父了。”

“师父,忧儿绝不会的!”秦忧急急嚷道,眸中已流下泪来。

“好了,去收拾行李吧,明日一早为师就送你出岛。”

“……是,师父。”秦忧小声道,擦擦眼泪走了出去。

望着纤巧的背影逐渐消失,萧吟雪心头一阵怅惘,幽幽长叹一声,低声呢喃:“但愿不要出乱子才好。”

回到自己的小屋,秦忧又是激动又是难过。江湖!江湖哎!她向往好久好久了,现在终于可以去走走看看了,不知会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可是一想起就要离开相依为命的师父,就鼻中发酸。正思量间,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如风拂杨柳,又如泉水呜咽,时高时低,最后转入低回凄婉,如泣如诉,恍似一名女子拥有满腹哀愁不得向人倾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袭遍秦忧全身,师父又在吹这首曲子了,这曲子好听是好听,就是让人听了心情低落。

秦忧正听得浑然忘我,笛声戛然而止。

“师父。”秦忧跑出屋外,只见萧吟雪立于长廊尽头,手持一管晶莹碧绿的玉笛,怔怔出神。“师父,您怎么了?”

萧吟雪轻舒口气,转身望着秦忧,秀美的脸庞隐隐透出一层忧伤。

“忧儿,这管玉笛为师也送与你,你已略通音律,路上寂寞时也可用来自娱。”

“师父,这是您最心爱之物,忧儿岂能……”

“拿去吧,我知道你也喜欢它,早些歇息吧。”说罢,转身离去。

望着萧吟雪孤寂的背影,秦忧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次日一早,萧吟雪将秦忧送至岸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道:“这里有几颗百草丹,你且拿去,有备无患。”

秦忧知道这百草丹乃师父自制的一种健体疗伤的良药,制成及其不易,师父一下子就送了自己一瓶,又是感激又是伤心,忽的一下子扑入萧吟雪怀中,抽泣道:“师父,忧儿真的舍不得您,师父……”

“莫哭,一年后师父自会去寻你,你只要牢记师父的话,不可暴露自己的女儿身份,若是惹出乱子,休怪为师无情!”萧吟雪愈说语气愈沉,听得秦忧心头一紧,竟升起一阵惶恐不安。

萧吟雪又嘱咐了几句,便催她快走,秦忧走了数步又快步走回,像是想起一件重大之事,急急道:“师父,您让我去闯江湖,可还未告诉我江湖在哪里,该往何处闯啊?”

萧吟雪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眉间浮上一层隐忧:忧儿虽不笨,但终究一派天真,毫无阅历,让她只身行走江湖,究竟是对是错?但转念一想,雏鸟终究要放飞,否则怎学得会飞翔?当下,便道:“你且先去洛阳,首先找到展俊涵,与他相认,便不会错了,在此之前不许与旁人太过接近,你可记下了?”

秦忧点点头,依依不舍的拜别师父。

*

秦忧的江湖梦还未做完,尚未出江南,便险些葬身鱼腹。

甫出小岛,一切还算顺利,除了时不时接收到旁人侧目及讥笑的目光。起初,秦忧尚有些纳罕,之后恍悟是自己的斑点脸有碍观瞻了,不禁哭笑不得。她也不在意,横竖不是自己的脸,旁人爱怎么笑怎么笑去,又少不了她一块肉。还暗自得意扮的成功。但,一到客栈就一肚子气了,伙计见她衣衫褴褛,先是将她当乞丐往外轰,见她不走,随便于旁边桌上别人吃剩的残羹剩饭中捡了半个馒头,翻着白眼扔给她。秦忧一掌拍飞,自怀中掏出几锭碎银,瞪眼道:“小爷我要吃红烧肉、鸡腿、鸡蛋饭,快给我弄好!”

小伙计撇了撇嘴,虽不愿,也只得下去吩咐了。

投宿时,店家硬是挑了间又小又脏的客房给她,秦忧本欲发作,想起师父的叮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下忍气住进去,也不敢脱衣,和衣坐在椅上凑合了一宿。

天一亮,她忿忿的扔下银子,直奔码头。东张西望了一阵,终于看见一艘小船,忙喊了过来。

船不大,只有一个船舱。秦忧吃了些干粮,喝足了水,闭目养神。海面上艳阳高照,波光粼粼,虽时值盛夏,却是微风习习,惬意至极,秦忧竟有些昏昏欲睡。行至半途,天色蓦然暗沉下来,狂风骤起,片刻之间暗无天日。秦忧暗暗吃惊,正与船家商议,暴雨骤降,如山的浪头蜂拥而至,不断袭击脆弱的船身。终于,船被击碎,秦忧卷入水中。好在她自幼长于小岛,深谙水性,当下奋力向前游。奈何暴雨织成巨网,加之天色漆黑,根本看不见出路。忍着眼睛的酸痛,秦忧咬着牙不知游了多久已是筋疲力尽。将头探出海面,望着层层叠叠的惊涛骇浪,秦忧心中大喊:“师父,忧儿要死了!呜呜……我还未踏入江湖,就一脚跌进海里,要长眠于此了!我还没好好看外面的世界哪!好不甘心啊!呜呜……师父!”

昏乱中,一个黑影迅速飘来,伸手一捞,是根浮木,秦忧赶忙紧紧抱住,呜咽着:“……呜呜,定是爹娘在天上看见我,派了根木头来救我,可是,还不够啊!呜呜……”

抱着木头载浮载沉,秦忧只觉阵阵倦意直向四肢百骸散开,眼皮不由自主的闭合。她心中一凛,用力掐了胳膊一下,疼痛让她暂时清醒。此时,天色渐明,雨势减缓,未几,风停雨歇,晴空万里,一道彩虹横跨空中,一派世间太平。秦忧直看得瞠目结舌,犹如噩梦一场!她试着动了动,发现周身虚软,力气已耗尽。当下一手抱着浮木,一手勉力划水,直至再也动弹不得。茫茫大海,渺无人烟,难道就闭目等死么?想起那个船家,也不知怎样了,如果不是自己,他也不必出海,想来是自己害了他,不禁又是后悔又是内疚。

正当秦忧打算养足气力拼死游上岸之时,视野之中缓缓划来一艘渔船。秦忧大喜,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两手圈唇大喊:“救命!救命!”

然后在心中默默请来各路神仙、菩萨,保佑那艘渔船能听到她的呼救。

皇天不负有心人,渔船向她划来了,秦忧喜极而泣,泪眼朦胧中,只见船头立着一老一少两名男子。秦忧拼命招手,船近了,那年轻男子伸臂将她拉上船,秦忧刚要起身道谢,眼前蓦然一黑,昏厥过去。

秦忧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朴干净的小床上,床边小柜上还放着一碗绿豆稀饭。秦忧支起身子,将稀饭喝了个精光,又坐起来运了会功,渐觉浑身不再虚软如棉。她正欲下床,忽听得门外有交谈之声——

“她都睡了一天两夜了,为何还不醒?”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应该没大问题,主要是太疲乏了,睡够了也就没事了。”是名老者的声音。

秦忧下床便要出去道谢,却又听得一个老妇的声音传来:“舟生啊,看来这是老天爷送给你的媳妇,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

“娘!你说什么呢!”年轻男子的声音透着不悦。

“怎么?你是嫌她丑么?看人不能看表面,你又不是没上过当……”

“娘,救人是救人,娶妻是娶妻,我救了她就得娶她么?早知如此,我就不救了!”

“你这是什么话?明明是嫌弃人家!如果是个漂亮姑娘,你会这个态度么?再说,她只是脸上有几颗麻子、雀斑,模样也不算丑啊!”

“哪里是几颗啊?”

“是、是多了些,可你不是最爱吃芝麻饼么?”

“娘!你讲理好不好?”

“你……”

“老伴,别逼他,”老头开口了。“这事慢慢来,或许人家还不乐意呢。”

“我就怕啊!”老妇忍不住大声道,忽又压低嗓门,“哎呀!你们不知道,她虽长得那样,但那身子却是……啧啧,真是万里挑一,细皮嫩肉的,我就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哼,只怕人家还看不上你呢。”

“那正好!”

“好个头!臭小子,存心想断我们李家的香火不成?快三十了,你!”

“娘!我会娶媳妇的,可绝不会娶她!我讨厌麻子,一个姑娘家长——”

“砰”的一声,有重物击头的声音,想是那李舟生挨了老娘一记。

秦忧想笑又不敢笑,出去只怕会更尴尬,若再来个逼婚,那就糟糕了。当下打定主意,先打开门缝,将恩人一家三口的模样牢记在心,又悄悄找出一件补丁长衫穿上,又肥又大,恰好完全掩住她的女儿体态,还凉爽得紧。当初放在怀中的银两还在,她拿出几锭碎银放在空碗边,将玉笛用布条裹好,复又插入腰间。一切收拾妥当,推开窗户,翻身跃出,冲着小木屋喃喃道:“总有一天,我会当面向你们道谢,并好好报答的。”

说罢,踏着晨露,昂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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