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蝉微微露出得意的神色,“这些都是我姑姑讲给我听的,我姑姑曾经是先帝皇后宫里的首席宫女。”
明珠笑了笑没说话,心里想着幼蝉所说的开朝皇帝,费劲全力打来了江山,只因红颜逝世便一朝放弃权势,若那女子真是如此重要,当初又何苦将心思都放在别处。
山路有些颠簸,坐在轿子里也是摇摇晃晃的,身旁的夏荷很是担忧,一直小心嘱咐车夫慢一点稳一点。她不知道怎样去说对夏荷的感受,按理来说,从王府一同入宫,夏荷应当是她最信任最亲切的人,可是,这个夏荷却没由来的让她感到不自在。此刻看她如此紧张自己,处处细微妥当,倒也不再揣度。她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不知何为人面兽心。
威严神圣的寺庙挺然而立,她想起小时候流离无所时也曾睡过破破烂烂的寺庙,总是摇摇欲坠的伫立在荒野。她心里苦笑,原来连普渡众生的神明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
添了香油钱,上了香,她轻轻跪在柔软的铺垫上,开始祈愿。
神明在上,孟氏明珠,幼年孤身一人无枝可衣,饱尝流离之苦。幸得王爷所救方免我苦难,王爷雄心壮志,年少将军,为我朝不可多得之英才,明珠唯有一愿,愿王爷此生平安,别无所求。
她双手合十,眼神诚恳。
“孟氏明珠,是哪个孟?”孟初寒倚靠在门边,声音低沉着问她。明珠转过身,此时整个殿内只空剩她二人。她惊喜的双眸放出异彩的光芒,“你怎么会来?”
他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因为知道你要来。”
明珠走近他,看着他因消瘦而更加轮廓分明的五官,“身体大好了吧?”
“你关心吗?”他狭长的双眼紧盯着她,不愿放过她脸上稍纵即逝的表情。
明珠疑惑,隐隐觉得他今天有些不同,却仍是笑着说“我若不关心为何要来烧香拜佛保你平安?”
“是吗?孟氏明珠!你不是该在宫里安心养胎!”
孟初寒话一出口便开始后悔,真觉得自己心里好像一部纺织机,剪不断理还乱。他心里期望她能做皇后,这样他离成功便更近一部,可看着她怀了皇兄的孩子,他又气不打一处来。明明听到她那样诚恳得为他祈愿,他心里是欣喜的,可一看到她,又控制不住脾气,说到底,都怪自己。
明珠有些愠怒,眼里开始蒙着一层雾气,半响,眼泪无声的滑过皮肤,“王爷!你想我怎么做?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吗?”
孟初寒心里一紧,肠子都悔青了,他怎么忍心能说出那样伤她的话,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明珠,我,对不起!我不是那样的意思!”
他还再欲解释,明珠罢了罢手,“别说了,”
孟初寒长臂一伸,将她拉入怀里,轻轻的安抚道“我错了,我混账,你打我骂我怎样都行,就是别哭好吗,你一哭我就没了注意。”怀里的人还是细细的抽噎着,“明珠,这副药无色无味,你每日兑入他的茶水中,”话音未落,怀里的人挣扎着脱离他的臂弯,眼睛瞪着他手中的药包,惊呼道“他是你哥哥!你竟也下得去手?”
“这药只是提神醒脑,并无大碍的。他是我二哥,我自然知道。况且我现在要对付的人还没有对付。”
孟初寒见她仍是有些迟疑,便自嘲的笑了笑“我再不济,也不至于如此冷血无情。”
明珠看了看他,接过药“你要对付的是丞相?”
孟初寒面上布满阴霾,“还有罗昊。”
看他的样子,她心里有些明白那两个人对他是巨大的威胁。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孟初寒看出她的焦虑,轻声问她“有何不妥?”
明珠犹豫了一会儿,觉得有必要将实情告知他“初晴,她与罗昊相爱了。”她格外加重了相爱两个字眼,说完便去观察他脸上的变化,见他神情开始阴沉,声音也变得阴冷“她还小,不懂什么是爱。以后我会给她觅一个如意郎君。”
明珠心里一颤,清楚他这番话意味着什么,看他的眼神渐渐有些害怕。
孟初寒先一步从侧门下山。明珠借口食斋饭,直到一柱香燃烧到底部,她想他应该走了很远很远。于是她吩咐夏荷幼蝉准备回宫,
上了马车,幼蝉将一个小小的暖炉递给她,“娘娘歇一会儿吧。”
明珠看了看夏荷身旁的茶水,感觉嘴唇有些干,便吩咐她“给我倒杯茶水。”明珠有些奇怪,平日夏荷是最有眼力见的,这时却好像个刚入宫的笨拙丫头,双手端着茶杯,手却在微微颤抖,连头也埋得低低的。明珠有些疲倦,喝了茶水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下山的路更陡峭,她浅薄的意识里只觉得这一路异常的颠簸,摇晃,感觉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天色有些暗下来,簌簌风雪拍打在山路的树木间,寒风呼呼地穿过轿帘,明珠打了一个寒颤,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突然,拉着轿车的马匹变得异常狂怒不受控制,长啸一声便挣脱了缰绳,脱缰野马一路飞奔绝尘而去,而马车上的人由于毫无准备全被摔出车外,明珠死死护住腹部,滚到了车轮旁,仍然撞破了额头。隐隐约约地,她似乎看到幼蝉拖着摔坏的腿向着她的方向蹒跚前行,满脸的惊慌失措。
吟秋殿里里外外站满了人,宫女太监守着,里间站了许多大夫,皆是小心翼翼,唯唯诺诺。整个寝殿沉溺在一种悲恸的氛围中。孟初正守在床沿边,看着床上脸色苍白,微弱喘息着的人,他心里涌起一片巨大的悲凉。他将她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脑海中回旋着她身下血迹斑斑的凄惨模样,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忘了告诉她,他已经将名字都想好了,若是儿子就叫孟之明,若是女儿就叫孟之云。大夫说是个女儿,他滚烫的眼泪滴落在她的手背上。阿云,我的女儿。
良妃,静嫔,玥嫔,惠嫔皆立在一旁。雯玥心里难受,她倾听过他对政事的苦恼,对丞相的怨怼,对母后的思念,却从未见过他如此悲伤无助的神情。惠嫔不屑地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嚷嚷道“连龙裔都保不住还想做皇后!”
静嫔冷笑,“惠嫔姐姐,积点口德吧,当是造福后代。哦,你还没有后代呢!”
惠嫔气得跳脚,“你,你……”
“全都给朕滚出去!”他仍是没有回头,背影却足够震慑人心。
明珠昏迷了很久,醒来一眼便看到床边的孟初正沉沉的注视着自己,目光透过他的脸庞仿佛在叹息什么,视线与她对焦时有些微怔,见她醒来,俯身拥住她。明珠很多年后仍然记得这个拥抱,因为那时候的孟初正在发抖,温热的眼泪滴落在她瘦弱的肩上。
明珠摸着自己的肚皮,嘤嘤的哭出声音,“阿正……”她伏在他的肩头,放声纵哭,哭得撕心裂肺,连他都被吓着了。认识她这一年多,何曾见过她这般模样,心里更是说不出的痛。他沉默良久,只低低说了一句“别怕,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