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深,楼四儿斜依在坚硬的床板上,透过半掩的窗户漫漫地眺望着远处的夜空。
苍青色的夜空如同硕大的、沉甸甸的墨色绒布,遥遥地,一两颗星星隐隐散发出幽晦的光芒,潮湿的风挟着丝微腥的雨气钻了进来,轻拂上她的脸,凉凉的。
不一会儿,听到雨珠接连不断地、窸窸窣窣地落在树上、窗棂上的声音,柔和的如同琴弦上跳跃的音符,随风簌簌飘落的花瓣。
楼四儿起身去关窗户,突然一阵疾风贯入,本能地,她向旁边一闪,“啪”的一声,一样东西掉在她的脚下。
她倏然跃出,雨夜朦胧不见一个人影,回身捡起那东西,却是一团纸。她捋平了,五个蝇头小字,隽秀有力:御花园假山。
楼四儿神色复杂,握紧了那纸,心头砰砰乱跳,她认的这是殷镌的字。这几天她被禁足在冷宫不知道殷镌已经离开,只是她想不出来他为何要约见自己。
虽然自己拒绝了他的深情,但对于她来说,他永远是温暖的依靠,可以信赖的哥哥,这种感情是复杂的、酸苦的,有时想,若不是薛言吾介入她的生活,她或许会义无反顾吧。
细细思量了一会儿,她揉碎了那纸团,看看那连绵的雨丝,翻出窗户,足尖轻点向御花园掠去,如同一缕轻烟、雾气,转瞬即逝。
御花园里,夜色在雨中消融、濡开,茫茫一片。脚下的花儿草儿在雨中轻吟,淋漓畅快地舒展拔节,树影轻轻扭摆。
楼四儿不顾那雨扑面的潮湿和凉意,眯起眼想要看清那人的位置。
倏然,肩上搭上了什么,她反应奇快地缩肩旋身,一掌甩向来人,那一连串的动作漂亮迅疾,一气呵成。
“咿”的一声,身后的黑影飘忽如烟,很轻易地便避开了。
楼四儿住了手,从声音里她已经知道了对方是谁。
果然,那人轻笑着,带着宠溺和赞赏,“四儿终究长进了。”倏然一紧,伸手将她拉入假山后,低声道:“有人!”
接着,一两道黑影飞掠而来,稍稍驻足,张望了一下,又消失了。
楼四儿知道那应该是暗卫,不知道是不是追踪自己而来,低头思忖着,却没有觉察到对方那灼热的眼眸贪婪地紧紧地锁住自己的脸,眸底是深深的疼惜。
该死,几天没见,竟然瘦了许多。
楼四儿终于察觉到什么,这才发现自己和殷镌正避身在假山的空隙里,因为狭小,两人只能面对面很近距离地站着,彼此能感受到呼吸喷上肌肤上,透过湿漉的衣服散发出的温热气息。
楼四儿有点局促,不由地往后缩了缩。一直相濡以沫的亲情终究有了隔膜,毕竟他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大哥。
殷镌也感觉到了,呼吸一窒,心头万种酸苦,低低地道“四儿,你,还好么?”
楼四儿苦笑了下,道:“如王爷所见!”语气里有点怨怼。
殷镌明了,眸光一闪,叹道:“我知道你的怨,我是个臣子,只能顺圣意而为。再说,如今霞婗公主的所作已经不是我能左右的。”略顿了下,低沉地,“其实,不是她,也会有别人,不是吗?”
楼四儿默然,如他所说,后宫不缺的就是女人,还有女人要不断地涌进,她徒有一个后位,又能如何?深深地吐了口气,道:“我记得你不是要回去吗?怎么?”她还有一个疑问没有问出口,后宫历来是禁地,这样的一个外族王爷竟然来去自由,不禁让她吃惊和怀疑。
殷镌道:“若不是你,我怎会……”低低地将一声叹息湮灭在喉间。瞧着她微微低垂的脸,透着凄怆和孤寂。心头一热,抓住她的双臂,郑重地,“四儿,殷国使团已经走了,只是我放不下你。四儿,跟我走吧。“
楼四儿心头震颤不已,神思恍惚起来。跟我走吧,跟我走吧,外面的天空很蓝,外面的花儿更香,外面的云开云霁,日出日落……还有这份让她不堪重负的深情和执着。
一两声更声在雨夜里变得沉窒凝重,却如同当头一棒,她悚然一惊,推开了那迫近的、男人的身体,感觉到他的一僵,不敢抬头,低声道:“我,我不能,我答应了他。”
妒火燃上了殷镌的眉眼,沉沉的,他看着她,眸色瞬息间由恼恨变成了无奈,再变成了幽深。终于,叹道:“我终究还是错过了!”
楼四儿眸里蓦然泛上泪水,心头的痛凝滞而沉重,轻轻侧身想要走出。
殷镌道:“四儿,让我抱一抱罢!”稍稍一顿,她任由那臂,那手将她揽入怀里,脸紧紧贴着那宽厚的胸膛,虽然不及那人的灼热,却温暖得让人留恋。身边便是稀疏的雨声,天地间是无尽的落寞。
低低地,殷镌低哼了声,身子颤了颤,似乎是遭受了什么苦痛。
楼四儿惊觉地想抬头察看,他按住了她,“不要!”他的声音嘶哑,“让我多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渐渐稀疏了,小了。楼四儿走出那个怀抱,却不敢再看,生怕自己不能把持,转身旋起,几个点足便消失在夜色中。
身后,殷镌静静地站着,眸色已经平静如昔,那是惊涛骇浪后短暂的安静,预示着将有更大的波浪即将席卷而来。
一个黑衣人无声地从树影里转出,“主子。”
殷镌声音阴冷,道:“妥了?”
“是,”他道:“那些暗卫被引开了。”他眼光一闪,注意到殷镌腰的下方衣袍上渗出的鲜血,呆了呆,“主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