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朱雀神殿回到后宫时,雪儿已经算是轻车熟路。换上干爽的衣袍,重新躺会床上,一切恢复旧样时,更漏里的金沙正好漏完,时间掐的刚刚好。
五更天,雨声渐细,凉风梭梭。寝殿中,守夜的两名宫娥从昏睡中微微转醒,睡眼朦胧的看着对方,片刻,睡意全消时,都吓得忙慌起身,面色惶恐得望向被清风吹的慢慢鼓起的幔帐中,而后,二人同时舒了一口气。
雪儿来回奔跑,淋雨受冻了大半夜,虽然彻底打消了莫离对自己的疑惑,却也累倦万分,如今暖被正好眠,所以也懒得起床。那两名宫娥没有察觉自己是嗅了迷香才睡熟,只以为自己失职,所以就算对她有所疑惑也决然不敢说什么。
雪儿翻身,沉酣入梦。
一觉醒来时,已是正午。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不停,却已不复昨夜来势汹涌。
雪儿梳洗更衣,饮茶漱口,直接用了午膳,而后便心情大好的去后花园中溜达。宫里的日子枯燥,莫说能遇见真心相待的人,就连不勾心斗角,说句真话的人也没有,好在雪儿漂泊十几载,每日刀口舔血,枪口走险,夹缝求生,所以也不畏惧这种摧心噬骨的寂寞。
日族后宫的花园内,牡丹芍药争艳,萧蔷独揽春色,柳条垂池,绿水涟漪,波光潋滟。雪儿走到一处粼池边,看艳红金鱼争相抢食,不禁抬头望向湖中凉亭的喂食人。
粼池中央,立着一处八角亭,周围朱漆雕凤栏杆,亭角攀附瑞兽,内设四座,中砌玉台。而那喂食的女子则立在一处红木栏杆旁,一身素色长袍随飘荡,衣袂抖动,映着湖中波光,流光飞舞中竟显寂寥萧索。
雪儿踏上石砌拱桥,步入朱漆木台,穿过柳林花丛,撩开一缕在风中荡漾的幔帐,走入亭中,对着那抹苍白的背影道:“在这里喂鱼有什么乐趣么?”
她是一个从来都不眷恋旖旎风光的人,所以不太明白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素以背影一僵,似乎被她这个不速之客给惊吓,湖中的鱼儿也翻腾闪躲。女子转身,一张鹅蛋脸上带着微许诧异,并不美丽的容颜苍白消瘦,惟独那双漆黑的眸子给人一种柔和淡然的感觉。
“你......您是莫美人吧?”那女子打量了一眼雪儿,先说了‘你’字,而后立刻改为了‘您’字。
雪儿看她神色仓促,却又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她,于是笑道:“你认识我?”
那女子缓缓的点了点头,婉约的道:“美人在春神节,殿前一舞悦圣颜的事,早已经传遍了后宫的每一个角落,昨日,美人从冷宫搬出,重入朝露殿的时候,臣妾也去祝贺过,不过因为臣妾嘴拙,人笨,所以不曾与美人相谈,美人自然也不记得臣妾”
“哦”雪儿疑惑的应声,她挑起秀眉,昨日来祝贺的嫔妃的确不少,不过雪儿倒是的确没有注意这个女人。她笑着走到池边,看着池水中的鱼儿,轻道:“后宫中极少有像你这么淡静的嫔妃,你为何不同她们一起,反而独自在这儿喂鱼?”
“美人说笑了,臣妾是宫里的低等妃嫔,从来都不得王上的宠,如何能攀附得上那里?”女子浅浅一笑,却露出几许悲凉,她低头摆弄陶罐里的鱼食,捏碎了抛入池中,白衣衬托得她满身萧索。
“不得宠又如何?能在这里安静的生活,喂鱼养花,何尝不是一种福气呢?”雪儿感叹,如果她也能通她一样在这里波澜不起的生活,或许自己会感激上苍的仁慈。可惜,她不属于这里,无论是她本身还是她所寄居的这具身体的主人,都注定了她不能安稳度日。
女子顿了顿,似乎听到了什么惊天骇闻一般,她转头望向雪儿,停顿了半晌,突然竟道:“莫美人不必忧伤,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臣妾相信终有一日我们一定会争出头的。”
雪儿愣了愣,望着这个刚才还淡漠随静,此刻却已经慷慨激昂的女子,突然间敬佩起她不畏风霜犹存信念的精神来。
可惜,她们的所处的位置不一样,她是心无旁贷,只想获得帝王宠幸的失望嫔妃;而她,却是千帆阅尽依旧不知何去何从的一缕异世幽魂........
“或许吧”不想让她失望,雪儿只能喃喃的接话,作为一个嫔妃,她的战场和希望都在这里。可是作为身世复杂,前途难测的她来说,她的战场和希望又会在什么地方?
........
黄昏落日,夕阳似血。
雪儿在后宫里‘漫无目的’的走了半日后,便满身疲倦的回到了朝露殿。后宫的大致地图她已经了然于心,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想逃,轻而易举,可是离开之后的是是非非,包括‘她’的师父莫离却是她必须斟酌再三,衡量得失。
前脚刚跨进朝露殿,迎面一盆冷水泼来。雪儿眸子一冷,矫健的身手和多年的训练让她迅速闪躲,以雷霆万钧的手段跃进大殿擒住罪魁祸首。
“呀.......”一声稚嫩尖锐的童声响彻在宫殿中,小公主昊馨儿双手被雪儿反剪,娇小的身体倾倒在满是冰冷水泽的白玉地砖上,侧脸贴地,娇好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雪儿见被自己制服的‘犯人’,秀眉不由得挑起,哦,原来她还忘记了要去收拾一个人。
冷瞳里迸出杀机,她放开趴在地上甩腿嗷嗷直叫,不停谩骂的小公主,立刻换了一幅‘和蔼可亲’的面容,温柔的道:“原来是公主殿下在帮臣妾打扫宫殿,真是失礼,公主殿下没事吧?”
雪儿欲要伸手搀扶,昊馨儿甩袖打开她的手,气愤的擦拭脸上的水泽,咬牙切齿,双眼喷火,小脸紧皱的叫嚣道:“你这个贱人,居然敢欺凌本公主,本公主今天一定要为王兄将你这个祸害江山社稷的妖孽除掉”,说着就冲上来要打雪儿。
贱人,祸害,妖孽?雪儿听着一连串出现的三个个令人不舒服的字眼,秀眉微微黜起,看来蝶妃将她形容的很强大啊。抿唇,闪过小公主的攻击,双手环胸,靠在朱漆梁柱旁幽幽笑道:“我连王上张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能祸害江山社稷?”
小公主愣了一下,她歪着头,似乎在考虑这件事,但她随即又傲然的抬起下颚,气势汹汹的道:“哼,你不是妖孽的话,这么能从冷宫里出来?你身上的伤又怎么可能会那么快就好了?”
“哦?”雪儿故作惊讶,她唇边勾起冷笑,道:“那可不都是托蝶妃娘娘的福?蝶妃娘娘看不惯赵美人连春神节都缠着王上,无奈自己身为后宫之主又不好亲自动手,所以就让臣妾给赵美人一个教训而已。打入冷宫不过只是一个幌子罢了,蝶妃娘娘答应臣妾,一定会在王上面前说情,让王上放了我。”
雪儿说的神乎其神,冠冕堂皇,让小公主昊馨儿愣了又愣。说谎话,她从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更何况骗一个被宠坏了的几岁小娃。
“你...你说的可是真的?”昊馨儿不敢相信的黜起了眉头,但是眼底已经蓄满了怒气。
果然是小孩子,两句话都被糊弄的不知其所,雪儿敛睫,抬手轻捋鬓角的碎发,缠绕玉指上,不紧不慢的道:“那是自然,难道公主以为,臣妾有胆量对正值圣宠的赵美人做什么?”
“蝶妃竟敢骗我”昊馨儿气极了,她在地上跺了两脚,怒不可泄的跑出了朝露殿。
雪儿看着小公主离开时的匆匆身影,唇角勾起冷凝。今日在粼池中央的湖心亭中遇见了那个不得宠的华美人,那女子单纯天真,竟将她当成同命相连的人,因而将宫中发生的事情都一一相告,其中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位刁蛮任性、喜欢胡作非为的小公主昊馨儿。
昊馨儿是日族君王昊轩辕唯一的妹妹,昊轩辕对她宠爱至极,因而导致这个小丫头无法无天。后宫之中,更是人人对其巴结奉承,恨不得供奉为天神,可是这位小公主却甚是好管闲事,只要她看得不顺眼的,无论谁她都敢打。
雪儿眼底布满阴沉,既然蝶妃那么喜欢挑拨离间,那她也就不客气的接招了。转身,踏步走进殿内,冷眼扫了一眼两旁战栗低头的宫娥,敛睫道:“今日的事,若是有人敢传出去半句,本宫摘了你们的脑袋”
“诺........”几名宫娥吓的赶紧跪下,她们不敢相信昔日软弱和蔼的莫美人竟在去了一趟冷宫之后就骤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并且身上有种令人畏惧的寒意,因而都不敢多说什么。
“下去吧”雪儿冷笑,漫不经心的说道。
“诺”几名宫娥提群起身,匆匆退下。雪儿打了一个哈欠,有些困倦的歪在了鸾椅上,打算小寐片刻,但此刻殿外却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唱声:“王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