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妩看着静贮在雪地里的她,没有惊扰。离那个永远如在昨日的黄昏已去了三个月零八天,眼前这个痛在骨子里的女人,她恨,恨之入骨。然而最后她妥协了,因为她不得不妥协,因为眼前这个看似清瘦憔悴的女人比她无情,甚至比她恶毒,她承认自己是极度自私的,所以她只能这么形容她对她所谓的包容。
青旧看着这两个怪异的女人,不,应该是三个怪异的女人,包括灵儿,头便隐隐作痛。
话还得从那天说起。灵儿醒来后,知道十散修为救她再也回不来了,于是抱着他的尸体狠哭了一场,二十年来没有落过一滴泪的她,哭尽了二十年的泪水。然后沉默,似要这样永久的沉默下去了,青旧与悲慨心态刚调整过来,半月后,她对着他俩扔来一句话:“我们去无也城。”
“灵儿你还是放不下么?主子为你连命都没了,你究竟要如何?”青旧有些愤恨起来,他无法原谅灵儿,也无法原谅自己。
“他才不是为我,是为她!”灵儿说的有些恶狠狠,世上是只有他能够救她,他本也可以救好她并好好的活着,是他自己选择了死亡,因为他以生命为代价消去了她的灵力,“所以我去把她带回来,”她眼色一沉,呵,她是放不下使命,但现在不得不放下,毕竟是他救了她,她是有恩必报的人。
“我随你去,”悲慨总会在不合适宜的时候讲上一句不合适宜的话。青旧只有跺了跺脚,跟了上去,所以才赶上了那永恒的一幕。
三个月前
淖漪缓缓的睁开眼,目无焦距的扫了一眼众人,媚妩冷冷的瞅着她,悲慨冲她笑了笑,灵儿面无表情,而青旧则是一脸疲惫。
似乎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面又过于沉重和悲伤的梦,梦里,她不断的哭喊着,她看见冷笑而阴险的凤溪鸢的脸,泛着冷光的银白色的箭,她看见远处有人跌入了深渊,而后是一抹白,一抹带着触目的红的白挡住了她的视线而后倒下,他们没有脸,只有身影,一个一个的跌落,她想抓住他们,却扑了个空,掉进了一个黑窟窿,她无处可逃,她找不到出路,于是她开始哭喊,只到嗓子嘶哑,身上没有一丝力气,而后是无边无际的绝望,绝望的等着死神的召唤,这样她便可以解脱了,解脱了。正在她要放弃的时候,一股暖流注入了她的心间,于是醒了过来。
“老天爷,终于醒了,”青旧如释负重的长叹了一声。
“我睡多久了?拂剑呢?”淖漪什么都没有忘记,一觉醒来,依旧没有觉得有多痛着,只是她没有解脱。她依然活着,对此她竟然有些憎恶。
“不多,十天十夜而矣,”青旧嗤笑道。
“拂剑呢?”对于他们的救命之恩,她感激不起来,她的心如一片空白,什么感觉都没有,是心如死灰么?淖漪支起身子,语气是坚决的。
“死了,”冷冷的音符飘来,震的淖漪香肩一抖,身子晃了晃。灵儿瞟了冷漠的媚妩一眼,嘴角勾了勾。
“他在哪里?”淖漪咬着唇,起身下床,走到门边,回头问道。
“棺材里,”媚妩没打算轻易的放过她,就是死,也要让她死的千疮百孔,媚妩是冰冷无情的,她的人生如拂剑一样没有温暖,她也不需要。
“棺材在哪里?”淖漪死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她知道媚妩有多恨她,她了解,所以不在乎,也无谓,因为她痛的不知道痛了,媚妩已伤不到她,她只会伤到她自己。
“我带你去吧!”青旧终不忍心,上前扶了一把淖漪,说道。
灵堂,是临时搭建的,简陋的令人心酸,一樽棺木孤零零的躺在屋子中央,除此之外,一无所有。“让我一个人呆会吧!”淖漪向着棺木走去,嘴里说道。
青旧若有所思的退了出去。
棺木里的他,面如冠玉,嘴角边带着若隐若无的笑容,此时的他就如一个贪睡的孩子,贪睡的不愿意再醒了。爱伤的手包扎的很精致,一身干净素雅的青衣该是媚妩换上去的吧!
“你一个人躺在这里很孤单吧,你一生飘零无根,从此由我守护着你可好!”淖漪浅笑着,泪一滴一滴,滴在他的脸上,打湿了他的衣襟,原本以为没有泪的。
“从今天起,我便是拂剑,你该永世不忘的,”身后的声音冰冷彻骨,在灵堂里阴森的飘荡着。
淖漪轻轻的擦试着拂剑的面颊,清清浅浅的笑,“是,我本该永世不忘。”
夜如水,只有凄凄的烛火在风中一闪一闪跳跃着。淖漪没有离开的意思,媚妩依着柱子冷冷的瞅着淖漪。
“杀手无情,是哪个该死的说的?杀手动情便该死么?哼,看来确实该死,只是万万没想到,拂剑的一生被你毁了。”风中传来低喃声,淖漪看向媚妩,是的,是她在说话,但不是自言自语,是对着她说的,眼底是汹涌着的仇恨,“他曾说,你的命比他的重要;他曾为了你命令我委身为奴;他听说你入天牢提掌便要劈我。我是杀手,我也是人,是女人,我的心他视而不见便罢了,十几年的相依为命全是假的么?他竟然为了你违背组织,为了你背叛主人,杀护法。呵,他,那么冷情的人,怎会如此疯狂?呵呵,曾经的拂剑不可一世,杀人如麻,却会对着天空拿着一张破纸条傻笑,令人闻之头皮发麻的青衣使者,为了你跳落万丈县崖。他的负出你视为粪土,你何德何能?”媚妩的声音如一把冷冷锋利的锥了,一下一下的扎着淖漪的心。
媚妩的话如魔咒,扣在淖漪的胸口,勒着淖漪劲脖,是啊,她何德何能?要拂剑如此护她?媚妩看着淖漪惨白的脸,嘴角冷笑连连,心痛?日子长着呢!她就是要慢慢的折磨她,只到她吐尽最后一滴血,流尽最后一滴泪为止。
*
这天,风和日丽,淖漪看着空旷的天,心想他们应该准备妥当了吧!回头,对上媚妩愤恨的眼神,她一直眼神如霜,难得有其他的情绪呢!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青光一闪,一把细长的软剑便抵在了胸口,“你尽然要将他烧成灰?我这么杀了你,实在太便宜你了,”从牙缝里绷出来的声音,铿锵震耳。
淖漪不言不语的看着媚妩,她岂会明白她的心思?在媚妩面前,她始终沉默以对,无法呼吸也罢,咳血也罢,任她摧残,这是她该得的惩罚,不是么?
“你可以折磨她,但你不可以杀她,”灵儿不知何时站在淖漪身后,几乎透明的精致面孔,说不出的诡异。
媚妩嘴角抖了抖,刷的一下收回软剑,狠狠的盯了淖漪一眼,转身离去。
淖漪回头看了一眼面如天使心如恶魔的灵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依你所言,全部装进去了,”青旧见淖漪站在不远处,将一个黑的发亮的匣子递给淖漪,欲言又止。
“谢谢你,”淖漪轻轻的匣子抱在怀里,感激的看了一眼青旧,转身离开。回到屋里,她依旧不舍得放下怀里的匣子,“请原谅我这么做,你生前飘泊无依,我也不愿如此,只是我更不愿一捧黄土将你弃之荒野,孤坟凄凄,所以从此你我相随,有我你不会感到孤单吧!我们都是被上天抛弃的孩子,所以我绝不会抛下你。”淖漪喃喃自语,没有看见窗外那一抹停驻的淡淡的青影。
从此,淖漪床头多了一个黑色的匣子,伴她入梦伴她醒。
不经意间,秋天来了,漫山一片金黄,这个收获的季节,淖漪却一无所有。空落落的心,空洞洞的眼眸,她形如一缕轻魂。至那日以后,媚妩很少在她伤口处那般狂妄的撒盐了,只是依旧冷冷的与她形影相随,想忽视她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灵儿整天神出鬼没的,看着淖漪的眼神虽然不在那么憎恨,但绝不是友善的。似乎很久没有看见十散休了,那个似聪慧似痴傻的大孩子,很久以前,好像很喜欢在她耳边叽咕的阳光男孩儿。
她是悲伤的,只是别人察觉不到的悲,深到骨子里的,她是痛过的,痛到发梢端,只是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到。
人真的会变的,她变了,变得回到了似曾忘记的那一缕巧然跌落在这个世界的灵魂。青旧变了,变得沉闷了许多,不在嘻皮笑脸,眉宇间还有深痛。
“淖姑娘,吃饭了,”青旧看着依在窗口的淖漪多时,她变了太多,似乎他从未认识过她。
“哦,对了,十公子人呢?”淖漪刚刚才记起来,这段时间她似乎忘了太多事情。
“呃,”青旧一时不知如何说。
“死了,”媚妩的声音总是这么的无情,却又不能忽略不听。
“什么?”淖漪呆了一下,转头看着青旧,看青旧神伤的样子,看来是真的,淖漪颓然的坐在椅子上,死了?又死了,为什么该死的人不死,不该死的都死了?
“为了你,他死了,”媚妩之所以最近很安静,是因为没有什么可以刺激她,看着她那么孤寂的游移在人世间,无悲无怒,她便觉得相当碍眼。
“为了我?”淖漪再次看向青旧,目露惊疑。
“不是,姑娘多虑了,”青旧瞪了媚妩一眼,回头忙说道。
“为什么不是?至少一半是,”灵儿走了进来,如一缕白光飘了进来。
“不管你能不能承受,但你必须承认。你是玄灵黑族唯一的后人,而我是与黑族不共戴天玄灵白族唯一的后人,无也城那丫头施的寒血雾便是黑族灭我全族你们最无耻的武器。看在十散休的份儿上,加上你灵力未被解开,所以前世恩怨我不再追究,但不代表我承认你的存在。十散休那个大傻瓜,他以为他消了我的灵力便消了我的恨么?呵,不过,你如此活着,比我杀了你我还要开心,所以,我允许你活着。”灵儿狂笑着,笑的泪如雨纷飞,笑的伤心癫狂,她这个看似没有心的丫头是喜欢休的么?
死了?那么纯真的笑容没了?不是说要来找她的么?干呕咳血,淖漪似乎落下了病根儿?还是心破了一个窟窿?看着灵儿狂笑着远去,媚妩面无表情的离开,屋子突然空荡荡的只有自己的影子飘动着,将自己关了多久,她不知道,只知道媚妩送来什么她吃什么!吃什么吐什么,媚妩说什么她听什么?只知道别人看她精神恍惚,但她知道她相当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只知道媚妩与青旧打了一架,为她!只知道第一场雪降临,她机械的打开了房门。
淖漪的一双美目空洞的盯着洁白的山头,眼里没有喜怒哀乐,剩下的只有空白。她回头,媚妩抿着嘴看着她,眼底好像有一丝担忧划过,就那么一瞬,淖漪看到了。
“我们走吧!”淖漪对着媚妩说,声音嘶哑。这是这个月来她说的第一句话。
“去哪里?”媚妩看着淖漪,依旧冷言冷语。
“离这里最近的庵堂!”风雪里,飘来枯寂的娇音,惊落了枝头的积雪,媚妩怔了怔,看着那抹娇弱的而坚决的背影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