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听了一下,知道于妈的灵堂设在静苑。她行色匆匆向静苑走去。
那个人,一定在心焦的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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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入灵堂时,看到于谨正跪坐在蒲垫上,一身纯黑西服。在缟素的环境中,他的背影愈加显得凄凉单薄。
平素不带饰品的葛丕今天刚好一身白衣,衣着倒也素静,来到这灵堂倒也算不得失礼。葛丕手扶在门框,怔仲的看着他。
听到动静,于谨回过头来,看到门边那亭亭玉立的身影。
三年未见,她的确长大了……身形比记忆中俏丽,眼睛却依旧那么灵动,只是现在平添了悲伤,那倔强的嘴角微微抿着。
她成熟的模样让他感觉有些陌生,但那双眼睛,却又熟悉无比。
他神色哀恸,不自知的向她伸出手去。
他眼里的哀恸刺痛了她,看到他伸出手,她行云流水般向他走去,把手放在他手中,在他身旁跪了下去,定定的看着他。
他的眼光被她全然吸引,在她面上盘旋良久,不放过她面上的每一个丝微的表情。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小女生,而是妩媚动人的女人了。
她也深深的望着他,仿佛要把他脸上的每一个纹路都刻入自己心底。三年不见,他眼中多的是风霜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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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了,这是三年来他和她第一次见面。
他们的视线交织着,面上是平静如水,不起涟漪。仿佛这一刻还如多年前那样,他和她一起在夏天的大院中乘凉,她坐在他身边,一边吃着他喂的西瓜,一边听着他讲七仙女的故事。
在彼此身边,她和他的心沉静下来,没有烦燥,没有怨怒,没有世事中的杂念。
他的心暂时忘却了现实中的痛。他也忘记了他和她之间相隔的现实的距离。
三年未见,他或她的心里难说没有一丝恨,难说没有一点怨,但更多的是压抑了的三年的念想,对彼此的思念。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在这互望的一刻,两颗心竟感觉圆满了……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纵使于谨老成持重,城俯非浅,在三年未见的她面前,一时也掩饰不去自己眼中的噬骨想念。
他看人一向极准,葛丕的眼神在他眼中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是赤裸裸的思念和渴望。
他心里苦笑一声,绝望之情倏然难以抑止,波涛汹涌,将他淹没。
抵不过她热切的眼神,他放开她的手,颓废的低下头,“你,到底,还是来了。”
“该来,所以,来了。”
他点点头,低头看着她纤细修长的手指,默默不语。
眼前的女人,他曾经守护等待了十多年。女大十八变,她已出落得如出水芙蓉,清姿委婉。只是他这曾经的护花人,却眼睁睁看着她在人生的路上和他渐行渐远。而他,是促成这现状的肇事人。
还能说什么呢?
“你来得及时,赶上送妈一程。明天火化。”他声音缥缈,人已经被抽干了精神。
葛丕蹙眉心疼的看着他,他眼中的血丝刺痛了她。她跪在他面前,体贴的将手放到他肩上,轻轻把他揽向自己,让他的头搁在她孱弱又坚韧的肩上,如哄孩子般,双手环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头在她肩上,他的心象飘浮在温暖的水中,她的手如有疗伤的魔力,让他在催眠中放松。已经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有这个肩膀的支撑,他的眼皮轻轻的闭上。他长长叹了口气。其实自己一直追求渴望的幸福,不过如此----能这样靠在她的肩上,如此而已……
“爸呢?”她轻声问道。
“刚回宾馆休息了。”他眼睛依旧闭着,很享受这样的辰光。空气里都是她的味道,一生一世的感觉。
“她呢?”
“新加坡,后天才能赶回来。”他在她肩上忽的睁开眼,怔怔的望着前方。
“哦。”她不做声了。
“妈的命,是我不择手段偷来的。偷到的,总归,不能长久。”
“有你这样的孝顺儿子,妈是欣慰的。”
“你受苦了。”他蓦然的说了这句话,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葛丕身子一抖,未出声,复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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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问她有没有恨过她,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既然知道答案,又何必,多此一问。
她对他,恨不起来。正如他对她,忘不掉。
即使永不再见,往昔也会如影随形,刻骨噬心。
他的心一时在天堂,一时在地狱。
他不忍直视自己的将来,看着她在地上的影子,深深深呼吸,似乎要记住她在身边的气息。
他的将来是什么?如果,和她同心而离居,他必是,忧伤以终老。
葛丕想问他有没有想过她,想想也沉默了。这么近的距离,他的眼神已经清清楚楚写明了所有,难道她还不懂他么……
有很多很多的话,却又不用问,不用说。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淡淡的幸福,淡淡的忧伤,象雾一样的气息,弥漫在两人周身。
人说,爱情的国度,只有两种季节:爱,不爱;爱情的时空,只有两种声音:幸福,不幸;爱情的道路,只有两种景色:厮守,分离。缘起缘灭,缘浓缘淡,无法由人掌控,人能做的,只是在因缘聚合的时候,好好的珍惜那短暂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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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平静道,“小时候,你对我说过,花败了会再开,春去了会再来。不论生活夺走了什么,都要微笑着去承受,即使眼含泪花。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过。”
于谨苦笑了一声,“这不是你小学时和同桌打架后被罚站,我去学校接你时说的话么?难得过了这些年,你竟还记得。”
葛丕满头黑线,他只记得这些话不就成了,有必要连什么时候说的,也记得这么清么?!
他把头在她肩窝里扭了扭,眼神温柔,仿佛回到往昔的时光。那时,她的世界里只有父母和他,他的世界里也只有父母和她。他浑然不觉的伸出手把她环抱着,“皮皮。”
葛丕的心抖了,这声音如同有穿越时光的魔力,那么温柔的撩拨了她的心弦。小时,他叫她时,就是这般的腔调,带着无限的宠溺和温存。
“皮皮,快来吃饭了。我妈做的红烧肉。”
“皮皮,你又不及格了,这样下去怎么毕业呢。”
“皮皮,你的辅导书买好了,记得每天要看15页。”
“皮皮,你太笨了,连溜冰都不会,哥带你。”
……
他唤她一声皮皮,她就泪奔了。经年以过,她心底仍是那个笨小孩。葛丕的眼睛湿润了。
这些年,他成熟了,她长大了。但抽丝拨茧,深入骨髓,他还是那个他,正如,她也还是那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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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一阵激荡,用力把他抱入怀里,泪水无声的划落到他后颈。
颈后那冰凉的触感,让他的心,猛然一抽。自己的存在不能带给她幸福,却只能让她哭泣么?四年前如是,三年前如是,现在仍然如是?内心的挫败感将他死死压制。他无力的垂下手。
感觉到他的放手,她的心又被狠狠的剜了一下。
她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的身份,内心一个声音在嘶吼,问他,问他吧!就一次!可,理智告诉她,不能问,绝对不能问。
激情说,问了还有一线生机,不问就注定失败。
理智说,他是什么人,要做,早就做了,根本无需去问。他不动,再问也无用。
激情说,这个男人需要人推一把,关键时刻,十字路口,你推一把,他就会走向不同的路。
理智在说,四年前他放弃,三年前他放弃,现在就有所不同了?
激情说,是的,会失败的。那,你倒是,甘心不试就放弃么?还是,再赌一局----赌的是你在他心里究竟有多重!
理智说,唉……飞蛾扑火,记得愿赌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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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丕的手抖着,拉起他的手,放入自己的手心,望入他的眼睛,嘴唇诺诺着,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于谨看入她的眼眸,那热切的目光,将他的心秒杀成汪汪潭水,深不可测。
她是他的皮皮,她在想些什么,她的心思,他怎会不知?
他手颤颤的掩上她的唇,挡着她要开口说的话。“我已是废人一个。你还有……大好年华。”
她的泪,滴哒滴哒,掉落在他手上,点点如滚烫的烛泪,灼绕煎熬着他的心。
她倔强的用一只手拉下他的手,另一只手执拗的贴上他的脸,一字一顿,对着他宣言道,“跟我走,我们离开这里!”
她吐了口气,终于问出来了----她死,也要赌上这一局!不然,太不甘!
字字如雷电打响在于谨的心里。他其实知道她今夜是为何而来,知道她的脾气个性,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逝者如斯,但真能有来者可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