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梨看一眼,这殿真大,大到一眼望不到边,她抬起腿跨去,里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佛像,中间的那儿尤其大,浑身塑金,宝相庄严,落梨站在佛像边,感觉自己渺小到不及他身下坐着的那一片荷花花瓣大小。游水千城放下一锭银子,然后从大殿旁边的和尚处拿起一柱如婴儿手臂般大小的香点上,面色认真的走到佛像前面的大香炉里插上,然后回身走到中间的红色蒲团上跪下来,叩了三叩首。
落梨本不相信平日里总带着三分邪气的游水千城信佛,但是他面色虔诚的跪倒在此,让她不得不相信。落梨转身,也从和尚那里拿起三柱香点上,然后也在旁边的蒲团上跪下来。她双手合十,心中默念,希望这辈子心里惦记的那些人都平安、健康、长命百岁。也希望她回不去的世界里,她的父亲、好友也能平安。默念完,她叩了十叩首,她觉得自己要求佛祖保佑的人太多,所以她要更多的请求。
落梨起身,此刻殿外已是大雨磅礴。可能因为天气,来牵引寺烧香的人并不如传言中多。游水千城也走了过来,看着大雨道;
“不知刚才你所求何事,对佛祖行如此多礼?”
落梨望着雨点,有些似自语般道;
“只怕这还不够,佛祖嫌弃我礼数不到。”
游水千城道;
“心诚则灵,你若有心,佛祖怎会怪罪你呢?”
落梨不说话,往外面长廊走去。秋风夹着一些湿气迎面扑来,让她觉得有点冷。她看一眼跟在身后的游水千城道;
“那刚才三皇子又为何事求佛呢?”
游水千城面色有些黯淡的道;
“今日是我的生辰。”
落梨有些惊讶,她看着他道;
“今天?那你为何来此,不去……”
游水千城道;
“不去庆祝?从十岁以后,我的生日都是在佛前烧一柱香。”
落梨看着他的侧脸,那里有些淡淡的忧伤,不似往日的模样。她想他的心定然也是有个柔软到不能碰触的地方吧。游水千城忽然笑着看她道;
“想听故事吗?”
落梨没有出声,她只是觉得此刻只要听着,比任何话语都强,平日里让人觉得轻浮、邪气的游水千城,心底里原来也是这般忧伤。
游水千城在长廊上缓缓的走着,落梨跟在他身后。他声音似乎有些幽远;
“十岁以前我叫慕容浅,随我的母亲生活在一个种满药草和鲜花的庭院。那时候,我以为我的父亲是个很忙的商人,一个月只能见到他三、两次。我的母亲是个温柔的人,每日里种花养草,弹琴作画、念经拜佛……在她的身边我无忧无虑,过得很快乐。十岁那年,母亲病逝,我被父亲带到一个新的地方生活,那里的人说它叫皇宫,而我的父亲是这芸莫的皇上,还有人暗地里叫我野种,就连我从未见过的祖母,对我也只有挑剔。虽然我的父亲很关心我,只是我的生活再也回不到从前,我在这样的新环境里学会了保护自己,隐藏自己,让自己比谁都强。现在我是游水千城,我是皇祖母最疼爱的孙儿,芸莫王最关心的儿子、也是芸莫子民最信赖的三皇子……”
落梨能想象到游水千城成长中遭受的痛苦,从无忧无虑快乐生活,到尔虞我诈、备受排挤的环境之中,虽有父亲的照顾,可毕竟父亲是皇上,要操心的事情更多,而且那样环境下,得到更多的父爱,无异于让游水千城更加孤立、也更是艰辛。
游水千城停下来,继续说道;
“十岁以前我的母亲,每年生日都会带我在佛祖面前上一柱香,求他们保佑我。而以后每年,我生日也会在佛前上一柱香,让我母亲知道我活得很好。”
落梨停下脚步,看着游水千城一动不动的背影道;
“我想你的母亲一定能看得到。”
片刻,游水千城转过身来,忽然笑着,对落梨说道;
“说说你吧?”
落梨有些诧异道;
“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游水千城道;
“你怎么从为即墨景略的徒弟?还有说说你刚才提到师公。”
落梨叹口气,道;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我是个孤儿,从小在一片满是梨树的山上长大。从我有记忆开始,师公和景略、司炎还有司炎的母亲就都在我的身边了。五岁时候师公让我和司炎拜比我们大不几岁的景略为师,今年秋他又让我们随景略下山。在此之前我从没离开过那片梨林,也不知道景略的身份。”
游水千城心虽有疑惑,但看她一脸坦然,也就点点头道;
“那在凤云城邀月楼遇到你的时候,你们正好是刚好是去亲王府的路上?”
落梨道;
“正是,只是当时你看上去像个登徒子。”
游水千城闻言大笑道;
“那现在呢?”
落梨道;
“现在不是像,发现你名副其实就是。”
游水千城忍不住再度笑道;
“谢谢你如此特别的夸讲。”
落梨瞪大眼睛,看着他道;
“今天是你的生日,不如我送你一个礼物吧?”
她摸摸身上,除了银子和包裹里的衣服,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她看一眼左右,除了前面有个老和尚守着一个求神问卦之处,实在是没有别的了。话已经讲出去了,收回来总是不好?忽然她看到卦摊上的笔墨,灵机一动,走了过去。
游水千城看着她跑过去,不知道和老和尚讲些什么,一会儿老和尚就带她往长廊上一个门内走去,他只得起身跟上去。老和尚带着他们穿过一个大殿,往后走,来到一处小佛堂。在佛堂的左边有一扇门,推开门,原来里面别有洞天。
这里像是一处幽静的别院,一个参天的古树立在院子中央,四周白墙青瓦。老和尚示意他们稍等片刻,自己去敲中间的房门,出来一个青袍、白须的清瘦带着僧帽的老者。老和尚对打一个恭道;
“主持,这位二施主想要借本寺文房四宝一用,嫌我卦摊处不够周全?可经楼处是本寺僧人日常诵经、写经之处,外人不能随便进去。我已经拒绝,可这位白衣施主说佛家乃是修善积德之地,理应大开方便之门。弟子不改乱作主张,特意带他去来见主持。”
青袍老者看一眼身后的落梨和游水千城对着老和尚道;
“你下去吧,这里交给我处理。”
老和尚行个礼,退下去。这位青袍老僧走出门,对着落梨和游水千城道;
“文房四宝,老衲处自有,二位若是不嫌弃,里面请。”
落梨和游水千城对着他行个礼,便往里面进去。青袍僧人的房间堆满经文,茶几上还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旁边的书桌上摆满了笔墨纸砚,一些已经写满了字的纸页随意的堆放在上面。青袍老僧道;
“二位施主请坐,老衲帮你们倒杯茶。”
游水千城看一眼这房间,道;
“阁下乃是这京城最有名的牵引寺主持,这住处为何这般朴素,连茶水都要亲自斟递?”
青袍老僧把一杯茶水放到他手上道;
“佛门本是清修之地,老衲有手有脚自然要自给自足啦。来、来、来,施主请先喝杯茶这边坐。”
随后又替落梨倒了一杯。问道;
“敢问二位,着急借文房四宝有急用?”
落梨双手借过茶,礼貌的笑着回道;
“多谢主持,还请主持原来在下的冒犯。适才知道今日正好乃是我朋友生日,我想送份礼物,可是身上正好未带什么可赠送之物,凑巧看到刚才那位大师的卦摊,那里摆着笔墨,想起不如送幅字画给我朋友。可外面的纸张实在太小,没办法只好……”
青袍僧人道;
“这看来就是缘,既然二位和老衲有缘,老衲这里作画所用之物也俱全,就请施主在这里将就了。”
落梨道;
“主持客气,是我等打扰。”
青袍老僧道;
“请吧,正好老衲平日闲来无事,偶也会信手丹青,宣纸笔墨一用俱全。”
落梨道;
“那就有劳主持。”
青袍老僧摆摆手,走到书桌前,准备好作画要用的物品,然后请落梨到桌前。落梨又行了个礼,方才坐下,右手研磨,左手轻提着右臂的衣袖。游水千城看着此刻神情专注的落梨,欲走过去,又恐打扰到她,只得转身望着茶几上的未完的棋局,对着老方丈道;
“方丈,这局棋看着黑欠的棋有点多,虽然领先了一点,官子却复杂着,难言必胜。”
青袍老僧道;
“原来施主也是懂棋之人,老衲也是难解这盘,不如烦请施主和老衲下完这局。”
游水千城道;
“那在下从命,方丈您先请。”
青袍老僧没有多说,坐下来,双手执起一枚棋子放下,游水千城抚着下巴,略微思索,用食指和中指夹起一枚棋子,也放下。两人开始陷入这黑白世界的苦战之中。
落梨终于笑着放下手中的笔,她举起画,看一看有些满意的点点头。她刚想叫游水千城过来,看到此刻正紧缩双眉的两人,放下画走了过去,她看着棋盘,围棋她虽然谈不上十分精,但是还是明白的,两人现在胜负难分,黑棋看似左右逢源,可右上薄弱,白棋只要稍微调整,局面就胜负难分,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青袍老僧突然放下棋子道;
“施主,老衲输了。”
游水千城笑笑道;
“多谢方丈承让。”
青袍老僧道;
“观棋如观人,这黑白世界也如这人生一般,从开局、中盘再到收官,就如同这人生一世的过程。从施主这棋中所看到的才智和大气还有这棋风的刚强,施主自然是不凡之人。”
游水千城起身道;
“大师过讲了,不过是一局棋罢了。”
青袍老僧微微笑一下,不说话了。游水千城看到站在旁边一直看棋的落梨道;
“画看来已经是好了。”
落梨点头道;
“只怕这礼物有些拿不出手,心意到了就行。”
游水千城边往书桌走去,边说道;
“这礼物拿不拿得出手还是让我这收礼之人看了再说?”
他拿起画,看一眼,心里有些说不上的感觉。画上乃是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子牵着一个幼童,走在一大片花草丛中,女子看着一旁拿着一段树枝随意玩耍的天真孩童,眼里似乎满是慈爱。旁边写着一行字;
“秋风袅袅夹清雨,点点皆是慈母情。愿得佛前香一柱,寄与梦里花影归。”
他似乎看到往日和母亲一起其乐融融的画面,勾起无边的往事。
落梨看他半天没有说话,问道;
“不知这幅画做你生日礼物可否能行?”
游水千城收回自己思绪,勉强笑一下道;
“自然是合适了,不知在下要怎样感谢你。”
落梨轻笑着回道;
“不用感谢,就当那日你替我挡那一棒之灾的人情,一笔勾销。等你把最后一个请求说完,我也得到我想要的知道的事情后,你我自此就从此再无瓜葛。”
游水千城脸色有些落寞地道;
“你就这样想与我撇清关系。”
落梨道;
“这样就表示,我已经得到我想知道的东西了,可见我是真的很想快点知道。”
游水千城深深的看着落梨,一时未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