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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头杯所泡的茶水倾倒出去之后,再续上新水,茶汤的颜色确实变得清亮了不少,那股苦腥味,也随之减少了许多。

但是太后是何等精明之人,她在茶叶中所下的哑毒,分量必然足够。即使现在已经是第二杯,那茶中所含的花叶万年青之毒,也足够让池宿一辈子也发不了声了。

许蝉儿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紧张冒汗。整个禧来宫仿佛都注视着她手中的这一杯茶,空气也似乎为之而凝结了。

她还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如此想要帮助眼前这个神情淡然的年轻戏子,他其实已经知道这茶中有毒,并且,多半是认为这是一杯死亡之茶,却能如此气定神闲,处之泰然——为什么?

难道这个人跟自己一样,早已经把死和生,看得很淡了么?

“许贵人,再多放一会儿,这茶就要凉了。”斜坐在一旁的澹台明容,以一种开玩笑的口气,催促着许蝉儿。

刘明义的脸上,也流露出些许的紧张之色,警惕地观察着许蝉儿的举动。

许蝉儿心中已经有计,便微笑道:“姐姐莫怪,蝉儿是在回忆家乡一种极有趣的饮茶仪式,叫做‘别离茶’,姐姐和池宿池大人既然是师徒,现在又是离别时分,论情论景,倒很适合喝一杯这所谓的别离茶呢。”

澹台明容饶有兴致地坐直了身,道:“哦?那么这别离茶该怎么饮呢?”

“很简单,只需要再添两个杯盏而已。”许蝉儿抿嘴笑道。

一旁的小太监察言观色,早已飞快地依言取了两个杯盏来。澹台明容也好,许蝉儿也罢,两个都是后宫举足轻重的人物,难得两个人都聚在这小小的“禧来宫”,更难得的是,两个人都有兴致饮那“别离茶”,他这个做下人的,当然要趁机好好地献一把殷勤了。

许蝉儿微笑道:“这仪式是我们乡间所传,其实土气得很。姐姐既然有兴趣,蝉儿就献丑了,演示给大伙儿看一遍。”

澹台明容含笑点点头,她出身皇族,这些乡间的风俗对她而言,具有莫大的吸引力。

许蝉儿便敛了笑意,将手中泡好的茶,倒在地上,口中道:“我们乡间人,讲究的是敬天重地,所以,这杯敬天。”

然后又续上滚水,将茶杯略晃了晃,又倒在地上,道:“有天必有地。这杯是敬给土地神的。”

到此时,刘明义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但是许蝉儿是皇上最为宠爱的女子,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将那花叶万年青之毒,越冲越淡了。

许蝉儿微笑道:“刚才的茶叶被冲泡过四遍,早已经淡而无味了,照理讲,现在应该换新茶叶了。”

刘明义赶忙应声道:“贵人说得有理,赶快换新茶叶。”

许蝉儿却摆摆手道:“刘公公有所不知,这就是别离茶的奇特之处了。茶固然是越冲越淡,但是敬过天地之后,茶意却越来越重了,这别离茶,就是重茶意,而轻茶味的。蝉儿之所以说这饮茶仪式乡土气重,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乡下人生性耿直,对茶味没那么多讲究,对情意倒是看重得很。”

澹台明容听得入了迷,连连点头。

池宿一直默默地凝望着许蝉儿,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这个与他素不相识的女子,竟然如此相助于她,而自己心心挂念的张宝仪,却远在景玉宫,对自己的处境毫不知情。两相对比,一时之间百味杂陈。

把那一份茶叶冲到第五杯的时候,许蝉儿将茶水一式两份,分倒在两个茶盏里,首先递给了澹台明容。

“照理说,池大人是师傅,应该他先先饮,但是姐姐地位尊贵,不比常人,所以蝉儿擅作主张,这杯茶就请姐姐先饮了。”

澹台明容根本没有疑心,笑道:“这民间的讲究,比起咱们宫中的规矩,可是一点儿也不失色。”

说完,接过茶就要饮。

刘明义脸色大变,这茶虽然已经杯冲过五遍,但是终究有毒,绝对不能让皇后沾到半滴,可是一切是许蝉儿的意思,又不能违了她的意,眼看澹台明容已经将茶盏靠近唇边,刘明义来不及多想,劈手夺下澹台明容手中的茶杯,咕咚咕咚,将那盏茶全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你……”澹台明容被一个奴才夺了茶盏,不禁又气又急。

“皇后娘娘恕罪,这茶已经不是茶,而是水了,老奴怕辱没了娘娘的金口,所以代娘娘饮了……”

刘明义哭丧着脸,心中暗自懊悔,早知道落得这么个结局,自己当初就不向太后献这毒茶之计了。眼下,望着澹台明容满脸的怒气,他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刘公公说的是,”池宿走上前来,将剩下的一杯茶端起,朗声道:“许贵人也说了,重的是茶意。”

说罢,一仰脖,满杯茶水已经落肚。

许蝉儿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她能帮到他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在饮下茶的瞬间,池宿的喉间已经仿佛被热火灼烧一般,痛的厉害。恩施玉露,果然被施了极重的毒。

“好茶,”池宿不动声色道,“刘公公,你觉得呢?”

“嗯……好茶。”刘明义喉咙痛极,却还不得不竭力掩饰,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难看。

“茶喝完了,天色也不早了,本宫该回宫了。”澹台明容站起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池师傅,明天本宫就不来送你了。”

池宿安然道:“不敢劳烦娘娘。”

澹台明容便不再多言,带着刘明义和随行的宫女太监,一起离开了禧来宫。

待皇后一行人走远之后,许蝉儿便也起身告辞。

“许贵人,”池宿唤住许蝉儿,“贵人的救命之恩,池宿没齿难忘。”

许蝉儿回头,摇首:“我并没有救你的命,那茶中所放的,只是哑药,毁掉你的嗓子而已。”

池宿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贵人只为了挽救池某的嗓子,便冒这样大的险,池宿实在感激……”

“我没有能挽救,”许蝉儿无力地摇摇头,“此毒是花叶万年青之毒,你只是逃过了变哑的厄运而已,嗓子依旧遭到了极大的损害——以后,怕是都不能再登台演戏了。”

池宿的脸上,浮起一丝极为纯净的笑容:“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许蝉儿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道:“那么,池大人明天就要走了么?”

池宿点点头,沉默了一会,轻声道:“临走前,我还想去一个地方。”

“景玉宫。”许蝉儿脱口而出。

池宿再次惊讶起来:“贵人怎么知道……”

许蝉儿并不想向他解释,自己很早以前,就亲眼见到过假扮太监混进宫中的他;也不想向他披露,卫明礼曾经目睹过他与宝妃的暧昧,并当作一个大秘密告诉过她。

其实,他与宝妃,从很早以前,就欠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只是她从来也不想站在施恩者的位置,承接别人的任何回报。

所以,许蝉儿并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简单道:“你现在怕是不方便出入景玉宫了,是么?”

池宿咬着嘴唇,良久才低声道:“我得罪了太后。”

她猜得果然没错。这带毒之茶,是为了封住池宿的口。

至于池宿如何得罪了太后,太后处心积虑安排刘明义送来毒茶,并借皇后之手,想要隐藏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她真的没有多少好奇心。

“那么,我或许可以帮你见到那个人——如果池大人不介意的话。”许蝉儿道,语气极轻,仿佛是在说一件很平淡的事情。

如果说,方才许蝉儿对自己的出手相救,已经令池宿感到惊奇的话,那么她现在的话,简直令他觉得讶异了。

他向来不愿承人情,但这次,他却找不到拒绝她的理由。

他只问出了他想问的话:“为什么?”

许蝉儿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中闪着一种池宿从没见过的灼灼光华。

“我想,爱是没有罪过的。”

“娘娘,外面有位面生的太监,说是要见您呢。”景玉宫里,碧云毕恭毕敬地对宝妃禀报。

宝妃不耐烦地将手中的酒杯摔在桌上:“不见!谁也不见!”

碧云一边唯唯诺诺地答应着,一边退出了厅堂。自从她进了景玉宫,和这位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人打上交道以来,她才懂得了什么叫做主子气概。

以前春筱宫里的许蝉儿,从来对下人都是轻声慢语,和笑温煦,完全没有一点主子的架子。而宝妃,则几乎代表了其他的绝大类,骄纵、霸道、急躁、颐指气使,视宫女太监为非人。

虽然在景玉宫中的遭遇,比较起春筱宫悠闲的日子起来,有着云泥之别,但是碧云因为心中负有一口气,反倒觉得宝妃这样的人,才配当后宫的主子;而许蝉儿之所以那样一派和气,多半是因为出身低贱,所以底气不足的缘故。更何况,她的那副淡然的笑容下面,隐藏着一种阴毒的气息,事到如今,碧云每当想起自己被皇上驱逐出春筱宫的那件事,心中就充满了对那个“后宫第一善主”许蝉儿的怨恨。

“宝妃娘娘说了,不管是谁,一概不见。”碧云对门外等候的那个太监说。

说来也奇怪,她来宫中虽然不长,但是从前侍候许蝉儿时,有一度春筱宫的门槛都几乎被前来问安的妃嫔们踏破了。她们身边所带的人,自己多多少少也有些印象,惟独不记得见过这么清秀冷然的太监。

那太监不言不语,碧云正欲开口呵斥,却见得从宫门外,慢慢走出一个人影来。

许蝉儿?

碧云皱起了眉,却听许蝉儿轻声道:“碧云,你去和宝妃娘娘说说,就说蝉儿求见。”

碧云冷冷地看了许蝉儿一眼,道:“见别人也就罢了,你可知我们主子,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了。”

许蝉儿轻笑道:“碧云,你对我负气也就罢了。耽误了宝妃娘娘的正事,你确信你担当得起么?”

碧云一愣,她一口咬定许蝉儿是亏欠自己,早已习惯在她面前表现得咄咄逼人,却没想这次,许蝉儿再没有像以前那般忍让。

正在这当儿,在屋子里的红玉听见门廊外的响动,走了出来,见是许蝉儿,又看了她身边站立的穿太监服的男子,眼中立时透出惊喜:

“哎呀,原来是——许贵人来了,快请进——”

红玉将许蝉儿并那男子请进屋,笑语盈盈地招呼着茶水,暗地里瞪了碧云一眼,低声道:“许贵人是稀客,平时请也请不来的,你怎么如此怠慢?”

“咱们主子最恨的,不就是这个女人么?”碧云不满地嘟囔道。

红玉斥责道:“你才来几天,知道什么?快去里屋通告娘娘,就说许贵人前来拜访了。”

碧云撇撇嘴,就依言去了。

没多时,宝妃在碧云的搀扶下,身穿上下一色水红苏绣裙,披着雪白狐毛披肩,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步履有些踉跄。

许蝉儿立时闻到一股酒气,身边的男子似乎也觉察到了宝妃的醉态,脸色为之一变。

许多天没见宝妃了,许蝉儿只觉得她变得憔悴了许多,装扮少了几分精雅,神情也变得分外慵懒,比起当初她所认识的,那个眼明心细、神采飞扬的宝妃,似乎已经换了一个人。

忍不住地,许蝉儿站起身来,扶住她的双手,关切道:“姐姐,多日不见,你怎么如此憔悴了?”

宝妃惨淡一笑,轻轻推开许蝉儿的手:“失宠之人,大抵也就是我现在这样了。”

许蝉儿见她话说得分外凄凉,心中大为不忍,劝道:“姐姐腹中怀有龙胎,更应看重身子,少饮酒才是……”

“龙胎,龙胎,”宝妃轻笑道,“你们个个都只记得我肚里的龙胎,谁真正关心过我来?”

“姐姐……”

“你不用说了,你要说的话,我并不想听。”宝妃无力地挥了挥手,道,“如果有事,就请妹妹直言吧。”

许蝉儿将身边男子手中的红色捧盒拿了过来,递到红玉手里:“姐姐还记得当初蝉儿说过的黄白丸么?姐姐嫌制药丸麻烦的话,也可以直接煎成药汤饮用。”

说罢,打开捧盒,里面满满地盛着各色药材。

“蝉儿平日留心,已经将药材集齐,都是上好的。明日让红玉她们送到御药房,亲自监督太医们熬制成药汤,如能按时服用,对姐姐的身子是极有好处的。”

“妹妹在笑话我景玉宫无药么,”宝妃冷笑,斜看着许蝉儿,“宝儿现在虽然落魄,那几味药材还是有的。”

“药是寻常药,这份心却难能可贵。”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正是许蝉儿带来的那个神情淡漠的男子。自从进屋之后,他一直站在角落,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许蝉儿却是闻声一惊。

只不过是几炷香的功夫,他的嗓子便已经被损坏到这个地步了么?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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