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渡寺位于距大燕京城两百来里的南渡山,由于山势险峻,又深处大山,这里的香火并不旺盛。
一身布衣荆钗的秦槿带着同样穿着破旧的芙蓉终于上了千层石阶,从庄严的大雄宝殿左侧往寺后行去,一个小沙弥已候在山石下,“女施主请随小僧过来,世子已候多时。”
芙蓉早已气喘吁吁,她一手撑着膝盖抹了抹额头的汗,有些担忧地低声道:“小姐,真的是国公府来人了吗?奴婢就怕是坏人想谋害小姐……”
秦槿摇了摇头,露出令人安心的笑,“我现在左右就一条命,别人要谋害我,没必要指定到寺院,谁不怕得罪了菩萨?”
芙蓉闻言,心稍定。
秦槿紧跟在小沙弥身后,心却不由飞远。
当日她和段不古在墩煌探宝被一道光亮莫名带离至晕厥后,等醒来时,才发现她已不是原来的她。
一顶破旧的小屋,掩不住窗外的电闪雷鸣。抱着她失声痛哭的妇人,让她以为遇到了天下最悲惨的事。而她追赶的照骨镜,以及她金贵的身躯通通都不见了。真没想到,她跟舒月一样,碰到极为诡异荒诞的事——灵魂给穿越了,成了只有十四岁与她同名同姓的秦槿。
她自然不甘于自己莫名变为另外一个人,竭力想寻找回去的法子,可是她徒劳了。
据现在视她为亲生女儿的原主的生母方氏诉说,她被雷击的那晚,方氏曾看到一道闪电划过半空后,一个物件凭空出现,急速朝地上坠落。
而就在那物还未落地之际,狂风暴雨中,一个披着大氅戴着风帽的身影以风一般的速度飞跃而来,他一个腾空翻身,将凭空出现的物件抓在手里,随即像幽灵一般飞快飘然而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她不用想也知道,凭空坠落的肯定是照骨镜,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她实在不知如何才能把那物找回来——如果没有那将她引向此处的千年古物,她相信此生也别再想回墩煌了。
只是让她更郁闷的却是她现在所处的境地是前所未有的艰难。
原主只是一个私生女,在没有任何身份文碟的情况下,她就是一个见不得光的黑市人口,在这男尊女卑到几乎变态的封建社会,没有身份文碟的女子一出门,不是被官府缉拿,就是人贩子的下酒菜。寸步难行之下,她根本不敢离开南渡山,何谈找照骨镜?
真是潜龙困滩。
据从小和原主一起长大的丫头芙蓉说,原主的亲生父亲是她所在的这个大燕国的郑国公,不仅家大业大,手握兵权,而且还有一女是当今历丰帝的皇后,其身份地位在整个大燕实在是贵不可言。
尽管如此,偌大的国公府却容不下原主母女。
原主的生母方氏本名叫方琳,和郑国公秦政先的正妻方淑怡是亲姐妹,一个嫡出,一个庶出,身份悬殊。当年秦政先和妻子回岳家贺寿,却因为酒醉,竟然将待字闺中的方琳给强暴了。当时方家不仅不为方琳出头,方淑怡还怒骂方琳想勾引姐夫,一句话就把她赶往观音堂,准备让她就在庵堂里了此残生。
如果事情就此打住也就罢了,偏生方琳去观音堂不出两月,她的丫头就去郑国公府密告秦老夫人,说方琳已怀了秦家子嗣。
秦家素来子嗣凋零,除了二房有两子外,就连方淑怡嫁进秦家多年,也只给秦政先生得一男。秦老夫人一听方琳有喜,就令人将方琳从观音堂接了出来。方淑怡得到消息后强加拦阻于国公府外,最后老夫人为保家和,只说如果方琳生的是儿子,就给抬回国公府当个妾室。如果是生的女儿,一切便罢。
结果方琳生了个女儿,自此秦家便当没有这母女两,给赶到了南渡山自生自灭。
一晃已过去十四、五年,秦家当没有方琳母女,方琳母女也不敢存有回秦家认祖归宗的奢望。
眼下国公府的世子,也就是原主血缘上的大哥秦俊河突然来访,却不知所为何事?
秦槿被小沙弥带到一座偏院的厢房前,“世子就在里面,女施主请进。”
秦槿点了点头,推门进去,就见南面一扇支起的窗子前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着绽青色锦袍的青年男子。男子气宇轩昂,负手凝望着窗外景致。
听到推门声,他便回过头来,露出一张轮角分明的脸。
当看到秦槿,他眼里先是露出惊异之色,随即迅速打量了她一遍,方疏离道:“你就是秦槿?”
秦槿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强忍直接开问的欲望,有模有样的福了福道:“小女子正是,不知世子爷找来小女子所为何事?”
秦俊河皱了皱眉,“我也不跟你多说,你今天就随我回京吧,东西也不用收了。”
秦槿心里一震,一个不被待见的私生女,忽然要接回京,什么意思?
她一脸傻愣,呐呐道:“是回国公府么?”
秦俊河看到她呆愣的样子更是不耐,“自然是回国公府。”
“可是我娘亲……”
“我已经派人给她去说了,她让你跟我走。”
这厮的动作倒快,她也相信方琳巴不得她跟着秦俊河回国公府。可是要知道,天上没有无故掉下来的馅饼,谁知道秦家忽然来接人包藏了什么祸心?
秦槿低头绞着手指,“……我舍不得丢下娘亲一个人在这里……”
她一句话还未完,秦俊河就变了脸色,“难道你还想你娘跟你一起回国公府?秦槿,你别得寸进尺,接你回去已经是给你天大的恩赐了。”
秦槿暗翻了个白眼,这个恩赐她可以不要。
她抬起头,一副强下决定的,“如果娘亲不走,我也不走。”
“你……”
秦俊河浓眉一竖,就要骂她不知好歹,转而看到她羸弱的脸上闪过一抹倔强,就知她的血液里恐怕也遗传了秦家骨血里的执拗。这种性子的人,在允许的范围内,最好是软来,若是来硬的,恐怕是要适得其反。
“现在还不到你娘回国公府的时候,”他沉声道:“国公府现在出了一点事,如果你回去帮着解决了,我们才能静心坐下来谈你们母女的去留。”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如此,说明她现在已经有了利用价值。说什么等事情解决了之后再谈她们母女的去留,那岂非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秦槿心里飞快盘算着,面上仍一脸懵懂,“其实……我和娘亲并非一定要回国公府,只是娘亲常说,我是个私生女,娘亲和我这一辈子都极难在人前抬得起头来。我这跟着您回去,恐怕要让国公府蒙羞,娘亲时常教导我,有损国公府的事万万不可做,毕竟我还流着秦家的血,要为秦家人着想……”
这是什么狗屁理由?秦俊河心里暗怒,言下之意,她这个私生女想趁机转正,然后为她将来谋一份丰厚的嫁装?小小年纪,就如此会谋划打算,怪不得母亲不让她们进门,想必是有其母才有其女,贪得无厌的东西。
他面上却点头道:“好。只要你随我回去,我便让你入了族谱,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秦槿如何没看到他眼里的冷漠和厌恶?他越是这样,越发让她肯定,接她回国公府的目的不简单。
“世子爷如此说,倒让小女子有几分惭愧。我并非是为了入族谱,只是害怕让秦家在京城给蒙了羞,我这一回去,若是让人知道我只是个在外养了十几年不识礼教的野丫头,到时候我办起事来就恐怕不利索……”她软着声音似乎还带着惊惧的继续讨价还价。
“不要敬酒不吃罚酒!”秦俊河没想再与这个卑微的丫头继续扯下去,冷声道:“你娘亲我已经派人去照顾,如果你想让她日子过得好,你先随我回去。至于你顾虑的那些,等我回去后,我会说服祖母和母亲,只要你一进国公府大门,就是秦家六小姐。”
秦槿心里暗骂,体面人做出的事更阴暗,这不是在拿方琳的死活在威胁她吗?
也罢,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看来他也确实是让了一大步了。一个私生女被接回去被称之为六小姐,有了排行,也算是对她的承认。秦槿想了想,有些事情不能一蹴而就的话,倒可以见机行事,一步一步慢慢来。若是把人逼急了,对方撕破脸了干,到那时相处就更难了。
“好。小女子相信世子爷的为人。就是不知世子爷究竟要我回去解决什么事?”
“这事在路上边走边说。我们先赶紧下山,天马上就要黑了。”说完,秦俊河已拂袖转身出去,一脸不耐。
夕阳西下之时,两辆马车才在十多骑的护卫下出了南渡寺,徐徐朝山下驶去。
秦俊河根本不给秦槿回去和方琳道别的时间,就说已经给她娘亲送了让她日后过得宽裕的银子,就带着她直奔京城。
秦槿虽然与方琳只相处三月,但是那种相依为命的感情还是存在的,她还是写了一封信让南渡寺的小沙弥送了回去,算是报个平安。
郑国公府的马车很是华贵,黑漆紫榆木马车里铺着青缎坐褥靠背,当中设一矮几上还摆着茶具和精致的点心。几月来秦槿的生活都过得简朴,有如此点心,当下拉着芙蓉毫不客气就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