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八月,正是夏去秋来,褪去炎热迎来凉爽的好季节。
皇上自给静王世子和郑国公府三小姐指婚后,西京人都还未听闻两家对这桩婚事的态度,也未见有任何动静,私底下自不免要议论纷纷。说各样话的都有,有说静王世子曾拒接旨,被吓得卧病在床的,有说那个不捡点的三小姐在屋里大哭大闹不愿嫁的。甚至还有人说三小姐因不能得尝所愿,以死相逼的云云。
不论哪种说法,若想知道真相,只有去问当事人才是正经。
这日郑国公府的国舅爷亲自发贴邀请几府的王孙公子、千金小姐过府游玩赏花,正是中了欲一探实情人的下怀。
一大早,在国公府不断忙碌穿梭的下人招呼下,各位受邀而来的公子小姐齐齐被迎到了早已布置得花团锦簇、菌黄嫩绿的花园。
满园子的假山奇石,几许小桥水榭,玉枕花台,分明是做过精细装点,再加繁花点点,齐齐绽放,衬着那莺声燕语、衣香鬓影的贵公子千金小姐的玉面,这园子一时间便成了云集上流人士令人羡慕嫉妒恨大流口水的所在地。
“小姐,你真要从这棵树上爬过去吗?我们虽然能爬过栖霜院的围墙,不见得就能上得这花园子的高墙。万一摔了下去,可是是腰断腿折的,很要命啊。”
在与花园一墙之隔的墙角下,两个细小身影猫在下面正鬼鬼祟祟小声嘀咕。不用说,正是秦槿和芙蓉。
秦槿一敲芙蓉的脑门,“不准说这些晦气话!今天正是我扬名立万的大好时机,岂能错过?你就在这里等着,静待你家小姐在墙的那一面传来佳音。”
她一说完,就在掌心吐了口唾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沿着一棵枝繁叶茂长过墙了的歪脖子桃树直往上爬。
她今天特意梳了个丫髻,身上穿的还是在南渡山时方琳给她缝制的荷色小夹袄,一件酱色小绵坎肩,下面着天青色夹裤。这身行头以前是利于她干活,现在是利于她麻溜地爬树。
第一次看到她爬树的芙蓉,直对她的身手叹为观止,原来瘦不拉叽的小姐还有这门绝活,以前怎么就不知道?
秦槿三下五除二,比猴子还灵活,转眼就爬上了高墙。
她趴在歪脖子树上朝下一看,乖乖隆的冬,这古代的才子佳人游园图,果然有一种古香古色怡心怡情的古典美。以前研究《豳风图》时,她可没少幻想过这种场景,吟风弄月,浅吟低唱,美人掩面,公子含情……啧啧,多么耐人回味的相亲画面。
她目光四下一扫,不管远处三五成群的男男女女,单就这棵桃树下就已经很热闹了。被诸人围住的,是两个正在下围棋的年轻男子。其中一个穿着靛青色华服的男子一脸闲静,抱着双臂,不断催促着另一个着宝蓝锦服的男子快下。
那宝蓝锦服的男子观着棋盘,紧皱眉头,分明已被眼前的棋局给难住,一粒白子起了又落,落了又起,犹豫再三,却就是下不下去。任那靛青华服的男子催得再急,他也只能一筹莫展。
周围围观的有男有女。有为宝蓝锦服男子鼓劲的,有为靛青华服男子高兴的,纷纷直道这盘棋局两人技艺都极高妙,下成这般,已绝难解。
特别是站在靛青华服男子后面的杏眼少女,虽未说话,但那偶尔投注在男子脸上的秋波分明有款款深意,那意图再明显不过。
秦槿撇了撇嘴,谁说古人封建,这光天化日之下勾引男人,也没见有人说什么,扯蛋的传言。
腹悱了几句,她再朝那棋盘看了两眼,嘴角一弯,就手脚并用的朝满树又大又红清香四溢的桃子爬去。
不远处的水亭,秦俊河正在与一身白衫的拓跋云渊静谈。
“静王世子真的卧病在床?”秦俊河皱紧了眉,“云渊是否有去探过?”
拓跋云渊一身白衫浅淡,眉目亦如读书人般温文,笑语间却隐隐带有贵族的清贵,“我自然有去探过病,他高烧咳喘,汤药不断,还特意请了宫中的太医去瞧,听说也不见几分起色。”
他笑道:“我相信你也问过苏月痕,他的说法一定也是如此。”
众人皆知,苏月痕是长晋王的嫡孙,是静王世子的表弟,平素他最喜欢往静王府跑,估计静王府若有个什么动静,他也算是最清楚的一人。
秦俊河点了点头,“没错,他也是如此说。他说静王世子以病未接旨,那圣旨还是静王爷代接的,到如今,静王府那边只传话来,说要见一见我三妹,却不知是静王爷的意思,还是静王世子的意思?”
拓跋云渊含笑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
这时他眼角似扫到什么,目光一移,竟看到一个身影身手麻利地在树上拣桃,边拣边吃,野得很。那身影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先是咧嘴一笑,随即一手抱枝,一手把桃子放背后包袱,腾出手指放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哑然一笑,察觉异样的秦俊河同时亦扭头去看,“是什么让云渊这般好笑……”
他“笑”字还未落音,仿佛因为他的骤然回头受了惊吓的身影蓦然失手朝树下摔去。
“砰——”
“哗啦——”
一个重物忽然砸落,棋盘侧翻,棋子四下滚落。
众人被突然天降之物吓得连连后退,直到看清是一个梳着丫髻的丫头砸翻了棋盘,才得以暗松了口气。
“哪里来的贱婢,居然敢砸了贵客的棋局?”
之前站在靛青华服男子身后的杏眼少女先就厉声喝斥,绝对摆出了她身为主子的威严。
那靛青华服的男子亦是大为跳脚,直指着才从地上爬起来的秦槿鼻子大声道:“你要砸这花花草草都可以砸,为何一定要砸我这好不容易下出的绝纱棋局?你你你个小丫头,快赔我棋局!”
他身旁一个着藕色罗裙嘴唇削薄的少女似讥带嘲地朝发怒的杏眼少女说道:“秦五小姐,早听说你们秦家治家极严,今日这么大的场面,竟能容许一个下人在这里捣乱,难道是看我们谢大公子不顺眼,故意使了仆婢来闹事的?”
秦五小姐?
“对不住,对不住,让大家受惊了。”秦槿拍拍屁股抱拳团团一揖,随后走到杏眼少女面前,一脸无辜道:“五姐,我只不过想给大家摘点新鲜桃子吃而已,是好心来的,虽然砸了客人的棋局,但你也不能骂我贱婢啊?”
众人皆惊,五姐?
“好你个贱婢,闯了祸居然还敢贫嘴,来人,给我把她拖下去杖责一百。”被一个下人叫五姐,秦婉清脸上挂不住,开始叫人来收局了。
两个婆子挽了袖子就欲上前拖人,秦槿却比她们行动更快,猛然抬脚飞扑到才赶过来的秦俊河身上,抱着他的胳膊直摇,“大哥,你看五姐为这么点小事还要杖责我,那不是要把我打死吗?你去给求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