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立无援,她以着一个医生所能做到的一切处理着李瑾的伤口。药粉早在黄河中就散光了,只有瓷瓶中还有一些能用的刀伤药,她将伤药粉洒在他伤口上,包扎伤口,包扎好伤口,李瑾还是没有醒。她身上还有丹药,她也不管那是补什么的丹药,一起塞进他嘴中。
他咽不下去,她就嚼碎了再喂进他嘴里。她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总要将她所能用的一切办法都用在他身上,这样,她不停下来,才不会去胡思乱想,才不会去想,他——会不会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她忙了多长时间,李瑾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下来,可是,他却如同所有受重伤的人一样,发起烧来。
她的万能退烧药早就在黄河中丢失了,现在只能依靠物理降温来让他退烧。山洞深处有一潭活水,也不知道是流往哪里的,她将自己的手帕湿了,覆盖在他头上。然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决定去外面找找干柴,然后再找找看有没有草药,找找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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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火海中翻腾,好热好热,火烤得人好疼好疼,几乎要将人撕开来。
他茫茫然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暗,没有火光,没有声音,没有气息。只有心口的疼痛提醒他,他原来还没死。
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被遗忘在了世界的角落,没人记得,没人关心。或者,这里更像是一个地狱。
十二呢?大崔小崔呢?苏洋呢?木风于电呢?大家都不见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吗?
身上烧得厉害,全身疼痛难忍,他一生中再也没有比现在更无助的时候了。十二,十二,你也离我而去了吗?
不,不会的,十二她不是这样的人。那,她现在在哪里?
正想着,突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清晰地敲击在石地上,也敲击在他心上。他转头,昏暗中,火光亮了起来,薛滟拖着一个大包袱走了进来。
她此刻已经换了身干净的旧衣衫,脚步有些沉重,不知道那包袱里到底是装了什么,她显然有些吃力地拖着包袱进来了。
一瞬间,仿佛一阵温泉注入了他心底,连身上的疼痛也轻了许多。他就知道,就知道她是不会抛下他的。
她显然没有发现他醒了,兀自忙了起来。她放下包袱,匆匆跑了出去,不一会就又抱着一堆干柴进来了,迅速点燃了干柴,然后从那包袱里拿出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来。有干粮,甚至还有锅碗瓢盆。
她忙着架锅煮粥,一边用个小瓮熬起了什么东西,药香四溢。忙完了,她又从包袱里拿出了被子,向他走了过来。
她将褥子铺在地上,走过来。他闭上眼睛,只觉得一双软软的手覆盖在他额头上,然后就听见她自言自语起来:“怎么还这么烫?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变成烧火鸡了。”
他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虽然他并不知道火鸡是什么鸡。可能是笑得有些太过,牵动了伤口,他又痛叫了一声。
薛滟瞪大眼看着他,许久才挤出几个字:“你醒了?”
“醒了。”
“没死?”
“……没死。”
……
一片死寂。“你醒了,可是还装着没醒!”她的声音渐渐激动起来,“你就想让我以为你死了是不是?想看我出丑是不是?还是你觉得,看我出丑,看我狼狈你很开心?你可知道当我看见你死气沉沉躺在这里,我还真以为你去见马克思了!你干脆真去见他好了,也省得我,我,省得我操心!”
“马克思是谁?”
“……你别管马克思是谁,现在的问题是你要承认自己的错误!”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醒来时没看到你,原以为,你,不要我了。”
她眼睛瞪得更大,气冲冲道:“谁不要你了,要是不要你,直接把你扔在黄河不就好了,也不用现在烦心了!我也不用费那么大劲救你了!我是去找东西了,把我的镯子当给了一个渔家换了这些吃喝用具,要不然我们去喝西北风啊……”
他静静听着她絮叨着,知道她只是想发泄自己心中堆积的压力,堆积的恐惧,就这样听着她絮叨,他突然升起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幸福到想把时光永远固定在这一刻。
“十二。”他打断她,“我在发烧。”
薛滟一愣,半晌才转身道:“发烧了了不起啊?”说是这么说,可她还是转身去看那瓮药去了。不一会儿,她端着药碗走了过来,有些别扭地拿一把破了边的勺子喂他喝药。“喝药!”
他将药喝完,这才道:“十二,别生气了。若是我死了,你只怕更要生气了。”
她瞪了他一眼,站起来。“叮当”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她低头一看,是无夜公子给她的那支红色风笛。她将风笛捡了起来,想起无夜说过的话,不禁苦笑起来。每一次他们见面,似乎总在她危难之时。
她盯着那风笛看了半晌,终于还是走了出去,吹响了笛子。一阵古怪的乐音随风传了出去,不知道大雕能听到么?无夜他,又能听到么?
她转身走进山洞中,见李瑾一脸疑惑,也没有多说什么,将他小心移到了褥子上。“睡吧。”她为他盖上被子,又再将帕子湿了,覆在他额头上。
“你呢?”
她微微一笑:“你睡吧,我守着你。”她知道这夜是他的危险期,她若是不守着他,真怕他会在梦中就睡过去了。
大概是药渐渐发挥了作用,他慢慢闭上了眼睛,沉睡了过去。
她起身添了添干柴,慢慢看着火焰在木材上跳跃。恍惚中,外面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淅淅沥沥,和着黄河浪涛怒吼声,成了这夜里唯一的点缀。
雨打芭蕉,点滴入人心。
李瑾在睡梦中低喊了起来:“十二,十二……不要……”
薛滟急忙过去看他的情况,他的额头烫得厉害,怕是伤口发炎了。她赶紧将包扎的带子解下,果然,伤口早已红肿发炎。薛滟急忙替他换了伤药,小心处理伤口。这样的情况实在有些不妙,没有退烧药,也没有止痛针可以用,依靠中药的慢效力,不知道何时才能消炎退烧。
她皱了皱眉,而且,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真的不敢去深想下去。此刻她孤立无援,若不是知道还有无夜公子可以帮助她,她当真要绝望了。
也不知道无夜公子收到她的求救信号了没有?她突然想起难得和尚曾经说过的话,难道,无夜就是她的贵人吗?
或者说,他确实是她的贵人。每一次她遇到危险,几乎都要靠他才能化解,他救过她多少次了?可是,为何他却还是不愿相见?难道他面有残疾?她突然间搞笑地想起来,自己也觉得可笑。
可是,她又突然间想起那许久不曾想起过的未婚夫凌九州。说来也奇怪,他自从给她送过那么一次书信后,好像就再也没有给她送过什么,也没有派人来抓她回去。这个凌九州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烦得很,她起身去换上凉帕子,然后换药。坐下,然后,过一会再换药,再换帕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瑾突然间喊起“冷”来。薛滟将被子给他裹紧了,还是没有办法。最后,她只好使出小说女主或者也是说人类最本能的办法,抱住他,用体温来温暖他了。
李瑾自然抱住了热源,无意识中紧紧搂住了她。
前世今生,同样的面孔,不同的怀抱,到底,什么才是真?
李瑾,李瑾,若是你不这么痴,若是你不这么傻,我也就不会这么心烦了。
相思若到深处,只怕相思无尽,总也无措。
她闭上眼睛,让自己沉睡。沉睡吧,沉睡吧,这样,就不用去想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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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滟从朦胧中转醒,天微微亮着,雨已经停了。李瑾还在睡着,她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不少。她微微松了口气。慢慢起身,准备去添点柴禾。
刚刚站起来,她只觉得仿佛有人在看她,不禁向洞口看去,远远的她只看见一个影子在洞口晃动。心中一惊,她赶忙跑了过去:“谁?”手中拿起一根棍子就向那人打了过去。那人轻易躲开了她的攻击,一把抓住她,将她搂进怀中。“滟儿,是我!”
那声音是她熟悉的,那怀抱是她熟悉的,那青草香也是她熟悉的。熟悉到,几乎让她落了泪。她就知道,就知道他会来,他会来……
“终于找到你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紧紧地、紧紧地将她搂进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一般的紧。
昏暗中,只听得见黄河怒吼的声音。
他身上又湿又冷,显然是找了她很久。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他面前,就莫名其妙地流下泪来。她的泪温热,湿了他的手。
“别哭,别哭。”他轻轻叹息了一声,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突然间将她带到了昏暗之中,轻轻地吻去了她的泪滴。
她是早已傻掉了,只感觉到他带着深刻的温柔和极致的爱怜。
那是种,被爱的幸福。
她闭上眼睛,回应了他的吻。
此刻同心。他们在昏暗的洞中相拥,相吻,不知今生何世。
许久许久以后,他们彼此分开了,在昏暗中默默矗立着。无夜转过头,又将面纱戴上。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不然也不必让你吃苦了。苏洋他们,我派人去找了,能不能找到,就看他们的运气了。”
她显然还被刚才他和她做的事震撼着,有些呆滞,很久才回道:“这不怪你,是我们非要渡河才会弄成这样。你,不必自责。本来,这些事与你也无关。”
一阵沉默。她听到洞中传来一阵咳嗽声,忙转身要进去。“等等!”无夜拉住了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仿佛犹豫了一下,从袖中拿出一个青瓷瓶,递给了她:“这个,你给他服下。”
薛滟盯着那青瓷瓶看了许久,知道其中必然是十分名贵的药。“谢谢。”
无夜眼神一变,敛眸道:“不必跟我说谢谢,你快些将他扶出来,我们要离开这里。”
“好。”她转身进去,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