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年了,今年的春似乎较往年来得要早一些。
烟萝身着浅黄色的衣袍,一手挽着肥大的衣袖,蹲于苗圃前,拿着小锄头,小心翼翼的除去那些杂草。有这些杂草在,会将苗圃中的肥性霸光,使得药苗长的良莠不齐。脸上扬起薄薄的香汗,她只是头一偏,借肩揩拭着。
她虽不是长姊华妃那般的美艳,倾国倾城,却也有她自己独特的一番风韵,如月光般的舒缓皎洁,似月中仙子般的优雅。在她身上散发的是一种沉静的令人心平气和的气息,就算你在如何浮躁,只要与她在一起,也能沉寂下来。
“二小姐,夫人找你。”苏颖一进庭院,见到的就是这幅画面,宛若秋月般的光华,一时惊呆了,良久方找回自己的声音。
烟萝抬头看了看她,一双秋翦流入出淡淡的光芒,微微颔首,缓缓的站了起来:“知道了,你先去吧,我随后就来。”如玉玲珑发出的声音,优雅美妙,如青烟般的飘逸。
不能在看了,苏颖提醒着自己,可眼光还是静静的看着她。看到大小姐时,自己除了惊艳还是惊艳,可看到二小姐,只能将自己的心魂拉了出去。
“怎么了?还有事吗?”优雅飘逸的声音再次响起,烟萝宛然不觉自己对他人的影响。
“没……没事。”苏颖忙道,转过身,急速向外走去,心中暗道,真丢人呀。
烟萝见人离去,眼光微暗了下,走进屋宇内。这是间极为简陋的房子,除了一张矮小的床塌,一张破旧的桌子,一个摇晃的凳子,一只青铜盆,一盏黄油青灯,一垒厚厚的书卷,便无他物了。
走向书桌,伸手于青铜盆中净洗着手。这不是一个年方十八的少女该有的手,手掌心中有着厚厚的一层茧,这是多年来握锄头所至的;左手的指尖上有着厚厚的茧,这又是常年拨打珠算所至,邬氏家族不养白食者,所以刘氏总会扔许多帐目本给她;右手的手指间也有之一层薄茧,那是常年握笔而至。
她不像其他人家的儿女,擅刺绣,会弹琴,能对弈。女红于她,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三年幽禁的生活,每日里陪伴的除了佛经,便是药理书简了。对于那些诗词歌赋,除了少时看的一些便无其他。对于那东西,她是极为恐惧,因为一触到它,自己的心便会无止境的痛起来。她极力的想忘掉过去,忘掉有个人叫“穆清”,忘掉自己也有个名字是“烟萝”。她不懂戏曲,那是那些贵族,有钱的富人玩赏的东西,她也不想去看、去触碰它,它是她内心深处极为隐蔽的东西,是会触动心灵的东西。
擦干净自己的手,看看自己左手腕上,带着一个碧玉镯,,镯子隐盖的下方是一条一寸长的红疤,虽不见丑陋,但也不觉美观。烟萝扬唇一笑,若春花乍放,只可惜笑意未到眼眸中。掩盖了这寸伤痕,也就掩盖住了自己的心事,无人可窥窃知晓。
理了理青丝,合拢上门,迈着轻盈的步伐向外行去。这春日里的温暖永远也不会属于她。看着一路过来盛开的桃花,她想到的只它将到来的败落。听闻欢啼的鸟鸣,她想到的是若猎手射中了它,它有当如何歌唱。呵呵……真是颗阴暗的心。
选择淡忘,不代表会选择开怀,选择明朗,选择光明。因为选择淡忘,所以她也就选择了阴暗,选择了一辈子的孤独。
“母亲大人,不知唤我何事?”烟萝轻轻的推开门,淡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幽幽的开口道,生疏却有礼。
耳鬓厮磨的两人这方从纠缠中分离开来。
少年对着烟萝扬唇一笑,眼神诡异的上下打量着她。他是刘氏的新宠,有着张人人艳羡嫉妒的容颜,即便是刘氏,见了这张容颜,也难免嫉妒起来。好在这人有一张厉害的唇,机敏的反应。每每那时,他便会含笑的亲吻着刘氏的全身,扬起低沉的声音:“无论我何模样,我永远都是夫人你的,永远臣服于夫人的脚下,为夫人而生,为夫人而死,夫人是这世上唯一令我心动的女人。”刘氏即便是有再多的不满,于这般的攻势下,也只得张开自己的怀抱,接纳着这个少年,在这少年蠕动的身躯下臣服。
刘氏对于烟萝的进入极为不满,冷声扬眉道:“二小姐,你怎如此不知礼节,不知进门前先于门外叩首启禀吗?”她依旧美艳如昔,只怕这是那些面首的功劳吧,从他们身上榨取精气,以保自己光洁的容颜。
“下次我会注意的,母亲大人。”烟萝依旧淡然道。
刘氏冷眼看了她一下,不耐的说道:“华妃派人请你入宫为她诊脉,你收拾下就去吧。”如同打发一个乞讨的叫花子般的口气。
“是的,母亲大人。”烟萝声音平淡,无丝毫起伏,“不知母亲大人还有何吩咐。”
“没了,退去吧。”挥着手,看也不看烟萝一眼。
烟萝微微施礼,退了出去,掩合上门。只听得刘氏埋怨的口气扬起。
“真是冤孽,我怎会生这么个孩子,看到她我就头痛。”
“夫人莫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我会心疼的。现在让寒来安慰下夫人吧。”那面首低沉的声音扬起,于刘氏耳垂边厮磨着。
紧接着便是一阵低低的喘息声。从这屋宇间边散发出一阵甜腻旖旎馥郁的香气。
“我就喜欢你这样,我的寒。”刘氏趁喘息之时溢出一句话。
少年眼中浮起一丝厌恶之情,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似乎未曾出现,头埋于刘氏胸口,低低的笑声出他口中溢出:“我也喜欢夫人如此。”
烟萝于外停促了一会儿,眼中闪过一脸鄙视,便迈步离去了。
“父亲大人。”未曾想刚走不远竟然遇到了邬崖子,恭谨向其施礼,平淡的道。
“刚出你母亲那走来吗?”邬崖子冷声道,高瘦的身子,一脸懦弱无能的样子。
“是的,父亲大人。”依旧淡声道。
“她要你做什么?”身子放了下来,语气较为平和。
“去宫中,父亲大人。”冷眼看着眼前的人,淡然道。
邬崖子脸上微喜,忙问道:“去宫中做什么?”
依旧一脸的平静,施礼道:“回父亲大人,不知道。”这样子便是知道也不会说的。
“她在做什么?”小心翼翼的问道,近乎谄媚的姿态。
烟萝心中微微一笑,低头平静的道:“回父亲大人,不知道。”
邬崖子眼光收了回来,冷冷一摆手:“早知道问你也是白问。”直步向刘氏那儿走去。
烟萝未有唤住他,也不想唤住他,只是平静的继续向前走去。再不久,便又听到了刘氏的河东狮吼,邬崖子唯唯诺诺的哀求声。
烟萝微微笑了笑,继续向前走着。这就是她的家人。
提上诊箱,蹬上马车,向宫里长扬而去。
踏出车门,随着迎接她的宫女太监向后宫的元仪殿行去。如往常一般,总会碰到一些太监总管抑或是后宫六部的尚宫们。可烟萝未曾想到今日还会碰上当朝大名鼎鼎的首辅大人殷念远,更未想到的这为首辅大人竟如此年轻,因只是二十五六吧。
“奴婢参见首辅大人。”一旁的宫女跪拜了下去。
烟萝这方知道眼前这位光华耀人,一派俊雅的年轻男子竟是当朝首辅,忙也跟着宫女行参拜大礼,低头扬唇道:“奴婢拜见首辅大人。”
殷念远一身紫色朝炮,前后衣袍上绣着脚踏如意云纹,旋身张牙舞爪的金线麒麟图。那麒麟似要突破朝服,向眼前的人扑过去。
殷念远看着恭敬扑跪于地的烟萝微微蹙了下眉,淡然道:“你是何人,为何提着药箱。”
烟萝微微诧异的抬头看了那人一眼,不解他是如何知道自己手中提的是药箱,不过旋即一想,便也心中微微一笑。应该是因为这箱中散发出来的药味所提示的吧?不亏为大名鼎鼎的首辅,只是一下,便做如此定论。
“回首辅大人的话,二小姐是华妃娘娘的妹妹。提药箱是为了给华妃娘娘诊脉。”宫女实在不知烟萝叫何名字,因为所有的人都是这么叫她的,就便高贵如华妃,也是如此称呼她。
“二小姐。”殷念远轻唤了声。
弄得烟萝以为是在唤她,忙抬起头来,却无意中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鄙夷之光。对此,烟萝并为有多大反应,这样的目光自己见多了,也不引以为一,只是低头淡然一笑。
“起来吧。”目光如流水一般的淡看着跪于地上的两人,迈步走了过去,衣角扫过烟萝的脸庞,带起一阵风。
“首辅大人终于走了,好担心呀,吓死我了。”宫女忙起身站了起来,拍着胸口道。
烟萝缓缓起身,提起诊箱,淡然的看着宫女道:“走吧。”
“二小姐似乎不怕首辅大人?”宫女不解的问道,也许是因为烟萝身上那种沉静的气质,所以宫女便能在烟萝身边放言开来,“你觉不觉得首辅大人好……好俊美呀。”宫女脸色一片殷红了起来,满脸娇羞道。
“嗯。”烟萝沉静的应着,那人却也是少见的美男子,可终究比不上穆清,那个如皓月般的少年,皎洁明亮,四周散发着柔和的光彩。
烟萝使劲的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再想了,再想只会越加的心痛,本来已忘却了的。
“快走吧。”她加快了步伐走在前面。
身后的宫女也忙追赶了上去,紧跟着烟萝。
……
“娘娘脉象平稳,未有大碍。”烟萝放开手,看着眼前一脸娇态的,有着倾国倾城之貌的高贵的女子,淡然道。
华妃一身紫色貂裘,在这乍暖还冷的时节里,穿的如此也不见怪异。盈盈一笑,这一笑,便是牡丹也为之失色,懒洋洋的靠向椅背,轻轻的抚摸怀中的白色狸猫。挥了挥手,摒退了左右,只剩烟罗与她二人。
“本宫知道。”她笑说着。
“娘娘即知为何还要奴婢前来?”烟萝淡然看着她道,不知这女人又打什么主意。
“就因为知道才叫你来。”她抛了个媚眼,含笑道,“你知道,本宫已很久没有孩子了。”
“娘娘诞有两位皇女。”烟萝微拧了下眉,不解道。
华妃眼珠轻转,含笑道:“可本宫未有皇子。”
烟萝低下头,轻语道:“娘娘,这奴婢无法。”
华妃轻轻一笑,如银铃一般的清脆:“本宫知道你无法。想必你也知道,现在圣上一颗心全扑于那瑞贵人身上,如此下去,本宫又如何有孕。本宫只是要你推本宫一推。”
“如何推法?”烟萝平静的问道,这宫中之事,她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华妃只是低着头,轻抚着狸猫,忽的一小拧起它,重重的往地上摔去。但见狸猫“喵呜”了一声,在地上打了个滚,爬了起来。
“这小畜生,安逸生活久了,尽受不得半丝疼痛。”华妃叱骂道。
烟萝心一紧,而后匍匐跪地下去,额头紧贴手背,道:“奴婢知道了。”
身旁之人竟是没什么人性可言的,这样的方法也能想出。不过也算一箭双雕了,即除去了与自己争宠的瑞贵人,也可以重新引来圣上的目光。只是可怜那年方两岁的八公主,弄不好,可就此小命不保,香消玉殒了。
“你我是自家姐妹,我荣具荣,我辱具辱。”华妃含笑的看着烟萝,音若银铃,却是招人魂魄的银铃。
烟萝目光如止水般的抬起头,平静的道:“奴婢一切听命于娘娘。”
见多了,所以没感觉,亦不觉的这是种罪恶。只觉的这酷似一场赌博,运气好,什么也可赢来,荣华富贵就在眼前;运气背,便也只有躲藏于阴暗的角落里独自哭泣,也没多大损失,大不了积蓄力量,从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