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又走过了一个东西穿堂,后面便是贾母房子后院。进入后房门,已有多人在此侍候,见黛玉来了,方设案摆椅。贾母已在正面榻上做好,凤姐便拉了黛玉坐在左边的第一把椅子上。黛玉连忙退让,贾母便道:“你舅母、嫂子都不在这里用饭,这里不过你和几个姊妹,你是客原该如此的。”黛玉见退让不过,只得坐了。凤姐见已安排妥当,自和李纨携手出去到别处用饭暂且不提。
这桌不过黛玉贾母并迎春姊妹三人。贾母朝鸳鸯说道:“传饭吧。”鸳鸯便挑帘子出去。不消一会,几个下人便将几碟精致饭菜捧了上来,先是一些精致的凉菜,有:“蜜汁芸豆、鹅掌鸭信、青果红莓、清香玫瑰膏等……”就满满地摆了多半个桌子。黛玉几个主子的身边,皆站着一个布菜的丫鬟,只讨问主子示下,为其布菜。黛玉本就食量小,不过将那清淡的青果略尝了尝。一时又上热菜,有八宝真鸽、松鼠桂鱼、南瓜粉肉、杞据山鸡、嫩油对虾、仙草菌汤等。齐齐地摆满了整张桌子。黛玉心中暗暗惊叹,自己家里也堪称是苏州的首富了,然母亲素来持家节俭,即便年节也不这么铺张,母亲也素来善待下人,自家的下人无论等级,可谓说都与主人吃的相差不多。然外祖母家之平平常常的一顿午饭便是这般奢侈。她不由得想起来时路上,那江中打鱼的一对父女,为了一顿饱饭,他们还尚且要那么辛苦,如此看来,这种奢侈对于那些穷苦之人真是一种罪过了。
贾母见黛玉呆愣,便问道:“怎么,玉儿,这菜不合口味?”黛玉只得说:“不,外祖母家的菜哪有不好的道理?只是我素来体弱,恐吃多了停食不消,故才故意少吃些。”贾母笑道:“这话固然有理,然你正处成长之时,还是应该多吃些的好。”“是呀,是呀。”一时探春几姐妹也来相劝,黛玉只好应景又吃了几口。心想,自己在此处住长了,有些规矩也少不得要改过来了。
一时饭毕,几个丫头分别端上铜盆,供主子洗手,洗手毕,又换了一轮丫头捧上擦手的锦帕,而后是漱口水,黛玉漱了几口,也依照迎春几姐妹的样子吐到丫鬟捧着的小痰盂中。最后丫头捧上了香茶。待茶水饮过一回,贾母便问起黛玉在家可曾读过什么书。黛玉本来读过的书甚多,但自知绝不可在此据说出来,不然让人知道,好像自己故意卖弄似的,反倒不好。再者,母亲在家就常说外祖母家乃是绝对的传统之家,势必尊崇‘女子无才便是德德’的祖训了。于是便把寻常大户人家女孩子常读的书名说了几个。完后,便问:“姐妹们都读些什么书?”贾母笑道:“她们能读什么书?不过略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日后许配人家,不让人笑话便罢了!”黛玉知道贾母此话夸张了,用眼朝几姐妹看去,见她们也只附和着抿嘴笑。
几人正谈着,忽听外面丫鬟喊道:“宝二爷来了!”贾母听到,立刻就放下了茶盅,叫道:“宝玉回来了,快,快让他进来!”
早有几个丫头到外面迎接,又有两个丫头在门边立着候着掀帘子。须臾,一个中等身量的少年就走了进来,进来后就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贾母跟前,一头扎在怀里,只是撒娇。黛玉忍不住想笑,可见迎春几姐妹不过木木地,便知这宝玉也素来如此的,故而他们姐妹都见怪不怪了。如自己笑了,反而失礼,便忍住不笑了。便细打量起宝玉的穿着了。
见其头上戴着束发镶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强珠金抹额,穿着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外罩石青色倭缎拍穗褂,蹬着青缎粉底小朝靴。观其面目,见其粉面含情,目若春水,到好个相貌。只是脂粉气过浓,阳刚气过短。又见其项上带着的金螭璎珞,下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黛玉一见,忍不住一阵心惊,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为何如此眼熟?
又待戏弄一会,贾母才笑说:“外客未见,你就如此,定让你林妹妹笑话了!”宝玉这才抬眼观望黛玉,这一件心头自是多了许多的惊异。但见黛玉眉如远山含黛,目若秋水含波,娴静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留扶风。这超凡脱俗的样貌,真个的人间无处寻去。宝玉常觉府内姊妹丫鬟中俱是绝色佳人,今见了黛玉,方知此前的‘绝色’二字都用错了。凭她们众人的相貌便是都加在一起,也抵不上一个黛玉。待又仔细看时,只觉黛玉眼光温婉可亲,顿有似曾相识之感。因笑道:“这个妹妹我一定是见过的。”贾母道:“你又胡说,你妹妹自幼长在苏州老家,你又何曾见过?”
听他这番话,黛玉也在心中品味,怎么他也与我有此同感呢?既这么想,黛玉也知自己也若这么说,定然无趣。遂站起身,微微欠身道了万福“黛玉见过宝哥哥!”宝玉急忙走过来,欲待拉黛玉的手,黛玉本能的一缩手,到让宝玉落得了空。宝玉有些赧然。贾母见了便说:“你呀,也需改改你那脂粉气了,你妹妹可是大家闺秀,知书识礼的,你以后可要好好的待她,切不可小孩义气啦!”
宝玉只得扭转身自向贾母的身边坐了。贾母道:“玉儿,你也不必怕他,他虽然冥顽不灵,然心地却是极好的,待众姊妹没有再好的了!来,你坐到我这边来吧。”
黛玉见贾母如此说,也只好自贾母的另一旁坐下了。宝玉便把脸探过来问:“妹妹可曾读过什么书?妹妹尊名是哪个?可有无表字?”黛玉俱都答话了。宝玉因听黛玉没有表字,意欲送黛玉一个妙字。便是‘颦颦’二字。探春便问其出处,宝玉便说:“《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个妹妹眉心若蹙,用这个字岂不甚好?”探春便点头称妙。黛玉因觉着这两字倒也贴切,便也点头应允了。
又待闲叙几句,宝玉便问黛玉也可曾有玉否?黛玉微微摇头道:“哥哥的玉本是稀罕物,哪能人人尽有呢?”不想那宝玉却突然中邪一般,抓起那玉狠命一拽,又狠狠地抛到了地上,说道:“什么破劳什子,还说什么通灵,家里的姐姐妹妹都没有,如今来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见定不是个好东西,我也不要它了,今天我非砸了它了事!”说罢,便四处找家伙。
贾母早惊得大叫:“孽障,孽障,你何苦砸那命根子?”也早有丫头,将那玉捡起来,捧还至贾母的手上。然宝玉却怒气不消,还只气鼓鼓的。
黛玉也是吃惊不小同时心头也觉愧疚,这倒是自己的一句话引得他动了砸玉之念了,自己少不得要好言相劝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