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入秋天，蚊子的鸣声还是在耳边巨大地嗡嗡不绝，妈妈睁开眼睛，轻声问道："怎么了？"
伊莎在心里酝酿又酝酿了词汇，鼓足勇气问道："爸爸以前的同事，你认识吗"。
妈妈的脸色刹那变得惨白起来，伊莎几乎后悔，但妈妈又回答道："只认识他的老板，我们见过一面"。
是这样，伊莎深思着，连忙尽可能地平静下来对妈妈说："没什么事，我只是太想爸爸了，现在也算有一份工作了，想知道能不能找到他以前的同事"。
妈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怎么可能找到，当年酒吧打架了，没出事的人恐怕也失散了"，凌乱的发丝摊布在床褥上，妈妈因为消瘦而深陷的眼窝仿佛直视入一抹不知去向的空白。
酒吧打架？这到底是谁说的，爸爸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开不了口了，这些代替他说话的人就一定真实可信吗？伊莎疑窦重重，但还是不打算多问，柔声安抚着妈妈："睡吧，妈妈，我只是随便问一下，明早还要上班"。
妈妈点点头，又闭上双目，可是谁睡得着呢，妈妈对爸爸无边际的刻骨思念开始被伊莎点燃，轻轻悄悄地蔓延。另一边厢，伊莎却是漫无头绪的想着事情，想着东西，脑里仿佛一下子多了无数突如其来的拼图，两母女各怀心事。
不管怎么样，欧定奇老板的态度都让人怀疑，而且难道他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他不欲人知的东西，才会这样惊慌，如果要查明真相，首先就一定不能让他提防，伊莎想着。
第二天早晨，欧老板没有来巡场，伊莎心不在焉地用手指轻轻按着计算器，看到老会计进来了，颔首微笑了一下。
"伊莎呀，这盘帐算清楚了没，算账可不比其他事情，一定要仔仔细细，不能出错"。
伊莎点点头，看着老会计把老花镜架上鼻梁，伏下头验对着账本，等到她合上了账本，伊莎才轻轻问道："柳阿姨，你来莉莉安很久了吧？"
老会计"噗哧"地一声笑了："久喽，从香港回归的那一年就开始在这里干活了，但最久的老员工还不是我呢"。
"那是谁啊？"
"嗯，这里有个已经退休的门卫，据说他从欧老板刚开酒吧的时候就开始在这里讨饭碗，他现在已经回家休养晚年了，我和他还算比较熟"。
伊莎的心开始狂跳起来，但还是不动声色地问道："他住在哪里，酒吧退休后有什么福利吗"。
柳阿姨抬起头又笑了："就在出去街口的那一排水泥厂宿舍里，他后来临时找的房子，我跟他前阵时间还出来吃过唠嗑饭呢"。
"是吗，他姓什么的啊？"
"他姓余，有一个外号叫芋头，年纪小一点的都叫他芋叔叔，他不准人家叫他伯伯，但我们反而都开玩笑叫他芋伯伯"，说起这些逗趣的生活逸事，柳阿姨的话头总是源源不断，脸上满是欢快笑意。
"哦"，伊莎点了点头，目光没有再看柳阿姨，心里却是波澜拍岸。
下午三点，伊莎用尽所有笑容向领班请假，虽然算是做了一段时间了，请假还是很不允许的行为，但因为想到伊莎平时也算是准时按点来打卡，再加上老板似乎对伊莎这个小员工青睐有加，领班就答应了，不过要求伊莎还是要补上双休日的晚班。
换下制服，出了莉莉安的大门，伊莎立刻头也不回地向水泥厂宿舍的方向奔去，因为是略加改建过的旧楼，在一片装修华丽的街道商肆中反而格外地显眼，像是怯怯，又微弱地在钢筋森林中踞守着一方属于它的位置。
大铁门里一排排列开的平房在市区已经很少见了。三三两两地关着门，几条大黄狗在门外警觉地摇着尾巴踱来踱去，空中五颜六色的衣服高高在风中飘曳起下摆，散发着樟脑丸味的中山装，小孩尺码的迷你衣裤，都晾晒在一起不分彼此。
伊莎走近一个正在搓衣盆里槌着衣服的蓬卷发中年妇女："阿姨，请问你知道有一位余大叔住在哪里吗"。
妇女抬起头看了伊莎一眼，见她衣着朴素，言辞诚恳，也就顺口答道："你说的是余老头吧，喏，就在那边顺数的第二扇门，不知道他在不在，他可能不喜欢人家打扰他睡午觉"。
伊莎连声道谢着，忐忑不安地寻了过去，在门前驻足，轻轻地举手，敲了一下斑驳的门板。
没有反应，伊莎又加重手力敲了几下。
"来了"，一个略带沙哑的苍老嗓子匆匆在门内响起，像是拖挪着步伐走了过来。
门"咯吱"地一声开了，伊莎看到一张年老却不失精神奕奕的面孔，头发上依稀还喷了一点摩丝。
伊莎鼓足勇气："你好，是余伯伯吗"。
"别叫我余伯伯，你才多大，以你的年纪，叫我余哥哥吧"，他很认真。
伊莎笑了，举起手中的一袋香梨："余大哥，这是带给你的，我是酒吧的员工，听他们说你住在这里，想过来听你讲讲故事"，水果是在路上买的，礼多人不怪。
老余像是对这个称呼比较满意似的点了点头："嗯，进来吧，我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要听故事，我多的是，包你三天三夜都不会腻"。
坐在一张略带古老的红木太师椅上，手握着老余刚递过来的普洱茶，环视着屋内的各种古色古香的家具，伊莎发现，虽然住在所谓这样的环境里，但老余的生活其实一点也不窘迫。
老余舒服地往后靠在一张竹编躺椅上，惬意翘起双脚："说吧，你有什么故事要听我讲的"。
伊莎放下茶，双眼直视入老余浑浊却不失精锐的眸子："我想知道，十七年前夏天的时候，莉莉安是不是有一场很大的打架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