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走过去,也像老余一样按住茉姐的肩膀,轻声地说:"你好,茉姐,我是伊莎,单人旁加一个尹,莎是蒙娜丽莎的莎"。
茉姐呆呆地看着她:"你叫伊莎?不,费列罗的女儿不是中国人,不会取这种名字,你骗我"。
老余在一旁插话说:"你忘了?费列罗后来娶了一个中国人,和她生活在一起了,这个女儿就是他们生的"。
这样讲对茉姐会有点过分吗?伊莎有点不忍心地看着她仿佛还余留当年清澈的双眸。
老余却又说:"她只要一提到费列罗的事情,就会有点混淆",他指指自己的脑袋,但是很多时候对于别的事情,她还是心绪很清楚的。
自己的爸爸有这么大的魅力么,伊莎除了他和妈妈的浪漫爱情故事,还真没听过这一段。
忽然地,她心念一转,问老余道:"当年茉姐在莉莉安是做什么的?"此刻她已经坐在老余屋子里的另一张藤织竹椅上,手里拿着老余刚砌给她的花草茶,轻轻袅袅地仿佛还可以嗅到淡雅的香。
老余又是犹豫了一会:"也是一个端盘子招呼客人的,就是现在说的侍应生"。
他在犹豫些什么呢?伊莎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费列罗是我爸爸的?"叫费列罗这个名字真不习惯,感觉像在背诵中学课本里编撰范文的人名,但是为了让外人便于理解,也只能跟随大众。
老余有点躲闪她眼神,说:"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们确实长得很像"。
算了,老余像是有难言之隐,伊莎也不打算在一些细枝末节上烦他太多。
茉姐没怎么主动搭话,但目光却像是一直没离开过伊莎,像是在努力辨认着什么,喃喃自语道:"真像,真像,费列罗不说话的时候眼睛也看起来是这么凶,一笑就完全不一样了"。
伊莎心酸,人总是非要到了失去才懂得拥有,费列罗在她心目中也许已经成为了一个永远美好的象征,连带会让她联想到的只有那年轻时像蒲公英飘流在水面一般清亮优然的回忆。
不知道怎地,伊莎开口说:"我也没见过爸爸呢,茉姐你已经比我幸福多了"。
茉姐怔了一下,老余说:"伊莎你真大方,又懂得为人着想",他是出自内心的赞赏。
"呵呵",伊莎自嘲地笑着,"不大方怎么出来混江湖",如果小气促隘可以为她换回爸爸,换回妈妈前半辈子的幸福,她愿意。
茉姐眼角滚下一行眼泪说:"我恨那个混蛋,我恨那班人,是他们害死了费列罗,我恨",她的喃喃自语总是一次比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余却在嘴边用食指做了一个"嘘"的姿势,递过去一卷洁白纸巾,示意她别说下去,又像是在安慰她。
"她精神状态有时不太好,需要多点休息,不能和她说太多伤害性的事情",老余解释说。
伊莎觉得不对劲,她非要弄明白,单刀直入地就当着老余的面问:"那次你告诉我,莉莉安当年来了一班闹事打架的,其中有一些员工无辜受伤了,但是酒吧却坚持不肯送去抢救,包括欧定奇老板在内,你能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么?也许茉姐也知道?"
她相信老余,但是却不能允许事情有任何一个松懈的死角漏洞存在,那也许就是她打开线索突破口的关键,而且老余像是还瞒着她什么事情,连茉姐的存在也是现在才让她知道,不能不让她主动去追问。
老余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的重点:"你是怎么知道欧老板不肯抢救的?我好像没告诉你吧?"
反正都是自己人了,话掖起来和摊开来讲也没什么区别,伊莎只好说:"我后来跟踪他去追查的,听到了他和别人说话,他自己承认了是他见死不救",想起那一天怒火攻心的伤痛和仇恨,仿佛还历历在目,伊莎手中握紧拳。
老余深吁一口气:"其实内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猜测,因为对酒吧的很多人都比较了解,知道他们会做什么,还有是什么个性,但是茉姐",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是那一天的目击者"。
伊莎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找到了么,在地洞里打转摸索了这么久,难道那个重大的突破口就在自己眼前?
茉姐似是听不懂他们说话似的,眼睛明明还是淡澈的,却骨碌碌地左转右转,时而看看伊莎,时而看看老余,但是在听到"酒吧"两个字的时候,她眉毛有轻微挑动一下。
老余说:"她记性不好,身体也不好,这些年也受了不少苦,我们老朋友心疼她,当年我在莉莉安的时候,她比我年纪大,也照顾了我不少,现在总不能不顾她的感受"。
伊莎说:"我明白",她也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只是为父报仇心切,总是忽略了很多东西。
老余又含蓄地说:"调查归调查,但不能让自己有危险,也不能让任何一个人有危险,尤其是手无寸铁需要照顾的人",他看了茉姐一眼。
这恐怕才是他顾忌不肯吐露太多真相和想法的原因吧。
茉姐微微笑着说:"你总是说我需要照顾,你才需要照顾,我只不过是想得多了一点,又没有妨着碍着你"。
说来也奇怪,她思维也通畅,但却像是回到小孩子时代,隔绝了某一段回忆,朋友们有意识地不会对她提起,但是那段回忆里的人物和标志性的东西却还镌刻在她脑海里,像是吹风机每次一开动的时候就会掀起一股空气热浪。
伊莎也不忍心再问下去,就权当是又获得了一个线索人物的说证,欧定奇的罪行不会是一两个人三两件事就能说清的,她直觉上知道应该还有很多没有浮出水面的东西。
要不是肩负重任,坐在老余的屋子里还真的是一件惬意的事情,别看这里是改建过后的宿舍,但是冬暖夏凉,就像喧嚣闹市中的一泓奇特泉水,让人留恋,又有清秀淡雅的家具,上好的茶叶和小吃,还有风趣睿智的老余,一切像是世外桃源,也许只有他这么看穿了世俗又历经百事的人,才值得享受吧。
伊莎轻轻地说:"余大哥,我走了,这次来得比较匆忙,下次再给你带水果和好吃的"。
老余笑了:"好了好了,你能在没有急事的时候来看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我这里什么都有,知道你乖,不用客气了"。
伊莎有点歉疚,来的时候心情有点不好,确实是只顾着问问题了,次次来他这里都像审讯拷问似的,其实老余和茉姐他们才是她在这个事件中可以依靠的人,至少有人是可以帮她分担这宗秘密的。
临走的时候她又问了一句:"欧定奇还有来找你吗?"她有点担心。
老余本来一直很淡定悠然,这时候却忽然激动起来:"妈的,他孙子敢来找我,我不装成残疾,用拐杖把他打出去,就已经是做善事了,还给我端一副后娘脸,我余庆家的老爸又没有娶他龟孙子当老婆,叫我给他面子?我呸,他在莉莉安再积多几年坏事再让我虚伪地升一个级别去和他单挑吧"。
要到好一会才能消化老余这段话,也是现在才知道老余真名原来叫余庆家,伊莎想笑,但是心头积的苦和泪太多了,又笑不出,两人都是事件的敏感人物,很多时候黑色幽默都是能看不能玩的。
"余大哥,我走了",伊莎顺带着也看了看茉姐一眼,冲她笑笑,她已经不会把伊莎误认为费列罗了,只是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很多安然与柔和。
老余又是千叮嘱万叮嘱,让她路上小心,才放她走出了门口。
甫一出水泥厂宿舍门口,天色已黑,霓虹灯映在刚下过雨的街道地面上,斑斑驳驳鲜鲜丽丽,伊莎再回头看宿舍的大铁门,有点寂静,在门外看,已经像是和外面世界隔绝开的一道低调地盘,但她很安心,因为知道里面有着让她坚定,给她力量的援助她的人。
迈开步伐,豪气地往宽敞的大街走去,她决定步行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