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半,泊依小巷内唯一的街灯,啪啪闪了几下,灭了。章明全自口袋中掏出一个微型手电,用微弱的光照着前面的路。“应该是这里,怎么还不见招牌?”他自语着。一只猫从他脚边一纵而过,他吓了一跳,全身汗毛竖了起来。
远处,有一小点光亮,明灭间透着一丝诡异。章明全距那亮点三五步时,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泥吧可在这附近?”亮点呈弧线落在地上,那人轻声笑起来,说:“胆子到是不小,进来吧。”话音刚落,一道门开了,明亮的灯光让章明全放松了不少,他看着刚刚和他说话的人,一位年青男子,二十多岁的样子,留着时下最流行的发型,英俊帅气,剑眉之下,一双桃花眼亮闪闪的,男子身着老派的白色西装马夹,配白色长裤,这样的黑巷子里穿这样的行头,让章明全想到了白无常。那人微笑示意,请他进去,章明全抬头看看门上挂着的牌子,上书两个大字“泥吧”。那人笑着说:“放心,一入泥吧,你就安全了。”章明全不由自主地吐了口气,他与那人擦身而过,闻到对方身上散发淡淡古龙水味儿,也注意到那人的右耳垂纹着一朵花,花瓣色彩鲜艳,形状似莲,引人驻目。
“我想找青源,请问他在吗?”章明全进了屋子就急忙问道。年青男子笑笑,示意他坐在吧台椅子上,又走进吧台为他倒了一杯酒说:“我就是青源,不急说事儿,先喝了这一杯回下魂,这可是我们这里有名的回魂酒。”酒杯很小,是淡黄色的,里面的酒呈青绿色,章明全仔细看那酒,有一缕淡淡白烟飘在酒面上,他有些害怕,拿起杯子又放下。青源看了看他,一脸阿谀:“喝吧,这是泥吧的规矩,我们这里可是酒吧,喝了酒才能说别的事。”章明全咬了咬牙,拿起酒杯,将那酒一下子倒进嘴里,喉头哽了哽,便咽了下去。青源摇摇头叹气:“可惜了人参,五味子,可惜了柏子仁呀,你真是暴殄天物,这酒我酿好后足足要沉封一年才能开坛,不是要和你做生意,我才懒得给你喝。”章明全咂了咂嘴,全然没品出味儿来,此刻的他,也顾不得品尝好酒,他抓住青源的手说:“求你,求你帮助我,把她赶走。”青源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又从口袋出掏出雪白的手帕,将手擦了擦,这才笑说:“你能找到这里,一定是有人指点,你即喝了我的酒,又肯出钱,我自然愿意帮你,现在可以说正事了,最好不要有任何假话。”
章明全离开酒吧时,天色已大亮,青源靠在门口石柱上,目送他离开。这个街区是出了名的房租贵,人流少,周围商铺倒的倒,卖的卖,早已人去楼空,只余这一家泥吧,整日整夜的开着,客人不多,但收入却不少,房主每年来收租时都笑得面上似开了花。九点整,陆续有伙记来上工,青源照例捧一小壶药茶,在空荡荡的大门前摆放好摇椅,坐在上面摇着品着。有伙记见吧台上放着密码箱,知道老板又做成一单生意,老板有生意,自己就有奖金,伙记高兴地老板请示:“钱放哪里?”青源回答老地方,钱这东西,够用就好,如果不是为了购买草药,自己根本懒得和客人谈价。阳光晒在身上,暖意渐浓,他解开领口扣子,将一条银链子拉出来,链子上系着一个水晶瓶子,小拇指大小,在阳光下闪着光。“难得的好天气,多好的太阳,快来晒晒,让自己舒展舒展,今晚有可口点心吃,运气不错。”他看着小瓶,温柔地笑着说。
整个下午,酒吧不过来了四五位客人,都是老顾客,冲着青源的药酒来的,一人不过是喝上三五杯,也就走了。伙记们无聊地打起扑克,青源依旧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他从来都是个五好老板,什么是五好?一不克扣薪水,二许晚来早走,三随你上班玩乐,四准你谈场恋爱,第五条最得人心,年年加薪,逢过节必有红包,起初不过是过年才有,后来架不住伙记们闹腾,如今连三八妇女节也有红包派发,美其名曰:不发钱,怎么把女友变成妇女?终于到了六点,伙记们四散而去,最后走的小赵好心问老板:“要不要一起去吃火锅?”青源摇摇头:“吃不到一个锅里去,快走快走。”青源品味独特,连吃火锅也要放一大把草药,谁能受得了?小赵本想告诉他可以点鸳鸯锅,看见老板两眼精光四溢,心想难到佳人有约,于是便告辞了。
青源将银链小心放进胸口,笑着自语:“时间到了,咱们去找点心吃。”酒吧二楼是青源的睡房,房间不大,除一张柔软双人床外,全是大大小小的柜子,散发着药草香气。柜子上面标着号码,他打开一号柜,取出一把转轮手枪,又取出一盒橡胶子弹,装子弹时,他仔细嗅嗅子弹的味道,皱了皱眉,又从二号柜里拿出一个小喷壶,给整盒子弹喷了一遍,这才一粒粒装上枪膛。装好子弹,他转了转轮子,又嗅了嗅味道,这才合上机括,把枪别在腰后。三号柜中,他取出一双黑色靴子穿上,又将一把银制斩鬼刃连刀鞘倒插在靴筒里。四号柜里,他拿出一个皮球大小的青玉圆口坛子,对着灯光,他仔细检查坛子的外层,看到一处有裂缝,便赶忙拿着小喷壶,对牢裂缝处喷了几下,暗黑色的裂缝处发出“滋滋”几声,一缕焦臭的烟气自缝隙处喷出后,裂缝就消失不见了。青源满意地笑了,将青玉坛放入黑皮袋。收拾停当,面对穿衣镜,他上下看看,满意地笑了,白礼帽,白色长风衣,黑色皮裤,黑色短靴,他掏出水晶小瓶,冲着镜子摇了摇,笑着说:“看看,是不是帅成神了?”无人回答,青源走下楼,拿起吧台上的纸条看了看,这才关灯锁门。
青源将车开入本市最热闹的大街,车太多,走走停停,每当红灯时,他便细心观察起路边行走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情侣们恨不得粘在一起,紧紧拥着,青源打开车窗,吹一声长长的口哨,路边拦的士的女孩听到口哨声,正想狠狠瞪他一眼,却发现这人长的实在太漂亮,于是脸红了,转过头去,又忍不住再转过来看他,青源笑了笑,脚踩油门。这场车河直游到夜里十一点多,青源才驶离闹市,开上了一条偏僻马路,又走了几分钟,前面有一个大大的指示牌,上面写着:福丰小区欢迎您!他按指示牌打了把发向,将车开上了一条长满青草的土路。土路很宽,两旁皆是小型别墅,别墅与别墅之间相距很远,他看过电视广告,这里最便宜的一幢也得三千万起,说什么纯原生态,保证绿化到位,还说什么十步一颗树,城市中的森林,看样子广告还是夸张了,遍地是草没错,可树却不多,稀稀拉拉的,在夜色下随风摇曳,像挥手的巨人。
青源将车停在一幢红色外墙的别墅门前,车灯很亮,照在大门上,门上有金色的数字:19。是这里了,他下了车,背起黑色皮袋,走到别墅门口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毫无动静,他笑了笑,小声说:“那我也只好无礼了。”青源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大门。门“吱”的一声开了,里面散发出淡淡的腐臭味儿,他拔出斩鬼刃,握在手中。屋里很黑,他顺墙摸到开关,按了几下,全无反应,他叹了口气,从皮袋中拿出一个小酒壶,打开瓶塞喝了几口。酒入腹中,他揉揉双眼,这才看清一楼的摆设,别墅装修的很豪华,一楼除了厨房饭厅外,其余面积全做了客厅,客厅的一面墙上挂着屋主的肖像画,一男一女,男的是章明全,女的应该是章太太,章明全一脸笑意地望着太太,太太面向画师,表情严厉。青源看看四周,两张长沙发,六张单人沙发,沙发上的白纱上面都染上了褐红色,他走到沙发跟前,拿起白纱闻了闻,一股浓重的腐臭味儿冲入鼻间。“看来恶念极深啊。”他想。沙发中央摆放着一张玻璃茶几,他注意到茶几上放着一张照片,遂拿起照片看了一眼,照片中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穿着大红色裙式泳衣,泳衣胸口处,绣着黑色的弯月,她坐在泳池边上,两只脚在水里踢着,照片是抓拍的,水花四溅中美人微笑着,很生动,看着这照片,似乎能听见那踢水的声音,不,不是似乎,是真的听见了。青源顺着声音寻找,客厅边角处,有一道门,他拉开门,望着黑黑的地下通道,通道下面应该是室内泳池吧,戏水的声音从下面传来。青源又喝了一口药酒,揉了揉双眼,通道渐渐亮了起来,他顺阶而下,因为是木质楼梯,所以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嘎吱嘎吱”的声响,“气氛真适宜。”他笑着自语。
“嗤。”有人轻声笑了一下,青源紧了紧手中的斩鬼刃,说:“美女,我来陪你聊聊天。”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楼下。楼下果然是泳池,淡蓝色的磁砖上也染满了褐色印迹,腥臭扑鼻。泳池不大,他走到泳池边,看向水里,水还算干净,因为在室内,所以水面平静,微有晃动,隔着水,可以清楚看见,那个照片中的女人,躺在水底向他微笑,她的胸口处,那黑色弯月随水光扭曲着,似黑色的水蛇。他用刀刃划向水面,水面平静被打破,水底的人一下子不见了。青源停顿几秒,猛然间转身,用斩鬼刃奋力一刺,却吃了一惊,那个女人正站在他身后,她的双手紧紧握住匕首,匕首仿佛被固定住,动也不动,他叹口气:“哎,又忘了给刀喷药。”他松开匕首,拔出枪来,向女人的印堂处开了一枪,谁知她的动作很快,似烟雾般一闪,便消失了踪影。青源追着那股烟雾向屋顶开了一枪,屋顶处传来笑声,她悬浮在半空,洒落一阵水珠在他头上,她开始哭泣,声音时而尖细如金属刮划,时而沉闷如敲钟,若是寻常人,恐怕已被迷了心志。可惜青源不是寻常人,他淡然一笑:“何必用这些功夫,对我没用的。”女人变了脸色,从上面迅速飞下,手臂紧紧的缠住了青源的脖子,用力一拽,青源被拉至水中,沉到了池底。
水底,她的脸开始败坏,一块腐败的烂肉快要从脸上脱离,却仍被一层皮系着,随水而动。她笑着,破烂的嘴唇露出雪白的牙根,她在青源的耳边低语:“来,陪我亲热。”她紧紧贴住青源,让他的手抚摸自己的胸口,泳衣已腐坏,一撕就全部散开,她露出胸口,胸口有个洞,洞中流出黑褐色液体。青源看着那伤口,心道:果然如我所料。他猛然用力,挣脱她的束缚,接着手腕一转,用枪对准她的印堂,再次开枪。这一次,她没有躲开,子弹穿过她的头,射到了对面墙上,而她如漏了气的气球,缩成扁平状,似透明的纸一张,被他紧紧抓着。青源浮出水面,拾阶而上,看了看手中如烟雾一般的形体,他用力的将它揉搓团成小球,打开黑色皮袋,取出青玉坛,将小球放入坛中,一束光闪过,他笑笑说:“好了,可以进餐了。”他从颈中抽出银链,轻轻抚了抚水晶小瓶,将它放入青玉坛中,隔了片刻,才取出水晶小瓶贴身放好。“OK,完工。”青源收拾好物品,走到别墅大门口看了看表,凌晨三点,他拨通电话:“章先生,事情已做好,我现在在别墅门口,请你马上过来一下。”
直到青源将一壶药酒喝完,又抽了七八根烟,章明全才赶到。他下了车,先看了看别墅大门,才问青源:“真的没事了?”青源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苍白的脸说:“你骗了我,需要加钱。”章明全一把抓住青源的手臂:“是她…是她告诉你的?”青源甩开他的手,大声说:“你骗我,就要加钱,这是规矩。”章明全灰溜溜地走到车子旁,拿出一个手提箱递给青源:“我怕你会报警。”青源接过箱子,笑了笑:“你能找我,自然知道我的规矩,我从不与警察打交道,而且你付了钱,我也收了,不是吗?”章明全叹了口气:“我老婆病了那么久,谁能想到病重的人会有那么大的力气,那一刀扎的太深,根本来不及将人送到医院,我只能把她切碎,处理掉,她死后,老婆也病死了,如果事情真的败露,谁能说得清,谁也不会相信她是我老婆杀的,一定会以为是我。”青源似笑非笑的看看别墅顶层的窗户说:“你付了第二次钱,我也收了,你想怎么说都随你,骗一次骗两次都没什么区别,她,我帮你收了,以后你不会再看到她,至于其他,就不关我事了。”
青源返程途中,回想着章明全讲的故事,一个男人,有一个重病的老婆,还有一个健康的外室,老婆将死,整日躺在床上不动,他公然带着外室出入家中,甚至当着老婆的面亲热,他说,外室腿抽筋,溺死于泳池。而他说的第二个版本,是将死的老婆知道时日无多,用刀捅死外室,他为了不让老婆获罪而分尸,之后老婆病死,剩下孤独的他。那么,真实的情况又是如何?谁又关心这些,青源要的,不过是一个被杀害凶死的鬼魂,这样的魂才令自己满意。至于章先生,青源相信他依然会苦恼,他怎么会蠢到以为屋里只有一个鬼?他怎么忘了屋里死过两个女人?别墅顶层窗户后,那张苍白的脸,那双充满恨意盯着章明全的血红色眼睛,这一切,都与青源无关了。“吃饱了么,今天是不是很开心?”青源摸了摸胸口,水晶瓶子发出阵阵温热,与他的心跳一起共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