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对他的些许认同烟消云散。她还以为他怜香惜玉,原来他其实早已在背后嘲笑过自己。
昏君!
坐在另一边的雅风还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信任此刻自己已经被贴上了坏人的标签,甚至在梓兮心中讽刺了千百遍。
但无论心里再生气,该有的君臣之礼还是要遵守,梓兮垂下头,努力压抑住眼中的怒火不让他们出现,怀着半恭敬半骄傲的语气,“那劳烦皇上请人搬出雅风阁中的书。”
这些书都是她精挑细选的,看他那天的哑口无言,她才不相信他这里会一应俱全。
可她偏偏忘了,雅风总是出乎她的意料。
这本有,这本也有,连这本都有!
她小心翼翼地对照着书籍,直到确定这里的藏书不但包括了自己罗列的两大张的书单,甚至还有那些因为过于繁重复杂被她抛弃于书单之外的书,她才认输。
全部都有。
梓兮慢慢坐上椅子,双目依旧盯着高叠的书堆,有些不敢置信:如果他什么都有,为什么他完全不通晓?!
双手细细抚摸着这些书的封面,书目上有明显的磨砂感,已经用了有些年头,但是却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主人对书的爱护,方方正正,没有一点污迹和折皱。
如果他这里什么都有,还这么精心保护,那他为何那天面对她的答案手足无措?
这些书有些是姑母让她看的,有些是她自己找来的,全部都是治国良书,看了这些书却回答出如此鲁莽的答案,实在有些——
梓兮感觉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但是等她反应过来想要回去翻阅时,却再也想不起来了。
“梓相,如何?”看她那有如挫败公鸡般垂头丧气的模样,雅风必胜无疑。挂着梓兮最讨厌的笑容,他的凤眼轻望梓兮,“如果可以那我们开始上课了?”凤眉一挑,无限风华漾出脸庞。
可惜现在的梓兮无心欣赏,她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拿起桌上的书,翻到了昨天自己准备好的那页,正欲开口,眼睛却闪到了书的角落。
朱砂笔在书上轻划下了一个记号,旁边列着一句话,清隽的字体狂傲却不潦草,透着自律与骄气,只是一句话,一行字,便已能看出那人手握风云的气华。
而她的感慨,在闪了那行字后,原本只是对字的欣赏,变成了对整句话的赞同。
这书的本例是一段史实,很多人把它当作君主不可沉溺于美色的教训,但这句话的批注却暗指君主是否有错,都看朝代:若是君主未灭靠着大臣勉强维持朝政,便会写君主被美色所惑,妃子蛊惑明君心,但是君主已灭,改朝换代,那史官写得必然是君主沉溺欢享才会国亡家亡。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但是深刻的道理只用简单的几句话记述了出来,才会显得更加有力。
“这书……”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楚写着想结识这本书的主人。
“这是父皇用过的书,”雅风眸轻闪,看着梓兮充满狂热与崇拜的眼睛,想到那天她的眼睫在自己掌下微微扫过的痒感,握紧双手才能让自己不再缠绵于她那张脸,“放在宫里作个念想。”
这就是他明明宫中藏着这些书却完全不懂大道的原因?因为他仅是把这个作为父亲的遗物在珍藏。
雅风的父皇,对于这个姑父梓兮并没有很大的印象,在她成长的二十三年中见到他的次数寥寥可数,但是从这书上的批注来看,就知道这书的主人一定是个将才。
她的脑中不禁出现了有些模糊的人影,高大、伟岸,在有如神诋的男人身边,还扒着一个小人影,白白的脸庞,大大的眼睛,望着自己的父亲,脸上都是快乐。
对,她隐约记得,先帝的身边总跟着一个小跟班,他并不喜欢来卿府,也不喜欢自己的姑母和他们两姐妹,每次来到卿府,总是对着他们两个怒目而视,对着讨好他的姑母冷漠如冰,惟有对自己的父亲才会大笑玩闹,像是一个小男子汉一样地崇拜着自己的父亲。
有些倔强稚气的脸一瞬而逝,突然被眼前的那张桃花脸取代。
他微眯着眼,面犯桃光,眼睛不是如她安排地倾心于书,而是正轮流于她的脸上,见她突然回神,他的唇角微扬,声音透着一股微微的诱惑,“梓相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自己崇拜信任的父皇突然离世,他一定很伤心很难过,所以才会变成今天这样的模样。桀骜、张狂都是自己为受伤的心掩上的重重伪装。
这么可怜的他,她身为臣子应该帮助他,怎么能反而责备他昏庸呢?
雅风不明白为什么梓兮看他的眼睛突然泪眼汪汪,仿佛看到了一只落魄的小动物,不喜欢她这样的眼神的他,漂亮的脸上闪现出顽皮的表情,“梓相,朕今天好累,别看书了好吗?”
本想着她一定会大发雷霆对他念叨着君子之道逼着他读书,当然也会把那可怜的眼神收了去,谁知道,她竟然握住了自己手,眼睛已不再泪眼汪汪,而是真的哭了出来,稍稍哽咽地说了一句“好”。
纵使他的脑子再怎么聪明,他的演技再怎么高超,也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好”吓愣了。
这个反应,怎么不太一样。
“皇上……”她轻轻地唤了他一句,语气里没有恭敬,也没有不耐,而是像是慈母般的关怀备至,“先皇已去,皇上节哀。”
直到她已踏出雅凤阁,雅风才反应了过来。
卿梓兮是以为他思念先皇过度而无心看书,也正是这样,她才会母性情怀泛滥,放了他的一天假。
“哈哈哈哈——”冷面站在雅风身边,不明白一向冷静自持的主子为何会突然仰天大笑,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
雅风擦了擦眼睛里的泪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遇上了这么一个对手。他卧薪尝胆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来打探他的人,但是却从未遇到过如卿梓兮这样矛盾的人。
她博学多闻,脑子里面墨水足够;她治国有方,那天提的策略确是良策;她热爱书籍,那天看到他丢书恨不得咬他的表情一览无余;她女子有才,年仅二十便身居高位,胜过了男子。
但是偏偏,卿梓兮又单纯到不行。他不得不承认那个女人把她保护得很好,让她在这个官场中还保持着一颗七巧玲珑心。
更重要的是,她是一个女人。
“冷面,”他恢复了平时平静有度的样子,眼睛里却还是没有止住笑意,轻唤着自己下属的名字,出来的话虽然是句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你觉得我娶卿梓兮来作皇后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