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兮趴跪在地上,艳阳天在她头上焦灼着大地,梓兮感觉到脖颈处的汗水慢慢划落,然后没入衣领中,粘腻在身上,非常难受。但是最为难受的,还是她的腿,因为跪了太久,膝盖早已麻木,大腿和小腿都充满了酸涨感。
一个时辰前,太后把她叫来,却又不理睬她,只是让她在门口跪着。若是一般人,早就抱怨声连天了,但梓兮却是低顺着头在外面跪着,半声声响都没有,只有紧抿着唇透露着她的难受。
比起身体上的疼痛,她更在乎的是她被罚跪的原因。上一次被这么罚跪还是她刚刚上任宰相,因为对发了大水的星澜江一岸的灾民安置不当而被姑母罚的,而三年后,毫无征兆,她又被这样子罚跪着。
“唤她进来吧。”她隐约听到靠近门处,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带着点痛心与怒意朝身边的宫女说道,没多久,翠月从门口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抚起跪着的梓兮,“太后宣你进去。”
她的腿还没有恢复意识,有点踉跄,定了定神,她扶去了翠月在她腰间的手,从翠月的搀扶中脱离了出来,缓缓地走向门口。
姑母已经坐在贵妃椅上,梓兮不知道她在门口看了多久,是一直看着,还是看了一会儿,总之每一次她都能听见姑母的声音,进屋后也都是见着姑母好端端地坐在贵妃椅上。
“姑母。”她低头,朝着正对着茶呵着气的太后作了一个揖,身体很难受,但是她的姿势,却是端正无比。每次处罚完,姑母都不让她叫她太后,因为她说太后不会罚人,她是在教育自家人。
她一直相信,姑母是疼爱她的,只是疼爱她的方式,不似对梓童这般。
“嗯,”太后冷淡回应道,似还在生气,“你知道哀家为什么要罚你吗?”
梓兮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翠月,她刚刚左想右想,还是觉得只有翠月的那件事比较可疑,只是她不知道翠月和姑母说了些什么。
敛下心神,她轻轻回道,“不知道。”翠儿的事情不能肯定,她不能随便冒险回答。
不痛不痒的答案落在太后的耳中甚为刺耳,最钟爱的雨前龙井被扔在了地上,热烫的茶水浸湿了梓兮的靴,灼到了她的脚趾。梓兮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接受着自己的姑母不顾皇家风度朝着自己大吼,“你不知道?你偷你姐姐的男人,你还不知道?!”
巨大的吼声震得梓兮耳朵有些发疼,姑母一定是气疯了,才会如此大声地说话。她从小到大见到的都是姑母威仪万千的样子,这破口大骂的样子,一定是被逼急了。
偷姐姐的男人……
这话太过尖锐,她无暇顾及身边太监宫女们怪异的眼神,低垂着头,将唇边的苦笑掩饰起来,姑母这话,倒也不假。
她站在那里,明明是低眉顺手的样子,却还是有一股尊贵淡然的气质扑面而来,看得太后更加生气。这卿家老二从来都是这样,总是这样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让她心里看着不舒服。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对待卿家老大和老二的态度截然不同。
然而此刻,她纵使再嫌弃,也不能表露出来,因为她还有她的计划。
将心里的不满掩饰起来,她轻叹了一口气,语气瞬间由愤怒变为了悲伤,“你姐梓童从出生以来,就是一直在接受皇家教育,可以说,她生活的目的就是为了成为皇后,如今你和皇儿这样……你……”
她在那里斥责着梓兮的不争气,焦虑而微微颤抖的声音像是为梓童考虑万分,“你这不是在逼梓童去死么!”
极其严重的话语让梓兮的头皮发麻。
夕阳下,梓童抬着头,对梓兮诉说的画面,印在了梓兮的脑中。阳光在梓童脸上刻画出一条条的痕迹,在眨眼间,化为了梓童脸上的泪痕,梓童歪着头,嘴角依旧挂着那天的笑,吐出来的却是恶毒的诅咒,质问着梓兮为什么要背叛她——
梓兮打了一个冷战,从臆想中醒了过来,紧咬着牙关,越咬越紧,下颌因为过度的用力而有些酸,但比这更酸的是她的心。
姑母说得对,她怎么能背叛梓童呢?
“姑母放心,”她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似都染上了酸意,像是泡在陈年老醋里,涩哑难听,“我不会做一些出格的事的。”
许是这夜太过深沉,才会让人都沾上了些旖旎的想法。她如今要做的,是尽可能避免与雅风的暧昧接触。
她从太后寝宫走出,直接去了雅凤阁,她不想拖延,夜晚的魔力太过巨大,她必须尽快解决。
屋里面,雅风正和冷面逗着蛐蛐,看到她来,原本就闲适的雅风更是很高兴,那笑容在梓兮眼里却是有些刺眼,刺得她眼睛生疼,才会有水汽跑出。
梓童笑起来,也有这般好看,带着春风扶面的温柔,雅风那笑容,放在梓童身边,想也该是天生一对。
“梓相怎有空来雅凤阁?”现在才是午时三刻,不是上课的时间。自从做了他的太傅,梓兮白天都要忙政事,很少有空来看他,想到这儿,雅风的笑上多了一丝得意,“爱卿这是想我了?”
话刚说完,就发现情况不对。他刚刚被她突如其来的到来而冲昏了头,才会没注意到她有些狼狈的样子,这样子——
他的眸一紧,望着明显有些虚弱的梓兮,还有她那张茫然的脸,“太后罚你了?”他原以为那个女人会装着深明大义,却忘了她对梓兮从来都没有对卿梓童的疼爱。
她全然不知此时他心中对自己的懊恼,只是想把心底的苦涩压下来,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抬头,眼底坚定与痛苦交错出现,“皇上,臣想把上课的时间调一下。”
雅风的心慢慢沉下,好端端地要换时间,怕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什么时候?”
他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早已有了准备,但是此刻听到梓兮的这些话,还是让他有些不高兴。
“早朝后。”她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他一直找理由不上早朝,她又没有办法直接抛下他,这既可以催促他勤于政务,也可以解除两人像是被夜晚施了魔法的扰人关系,一举两得。
她深深地相信,他对她的魔力,仅于白天。
忽略掉心底舍不得的情愫,梓兮宽慰着自己,她之所以不是抽身离开,放弃教学,是因为他是君,她是臣,臣该辅佐君主,不应让他放任自流。
她能感觉到他在她面前慢慢地进步着,他不再那么荒唐,不再那么无赖,他渐渐地会说一些治国之道,和她讨论的时候也是才思敏捷,他会抱着她,还会……
梓兮的眼神一顿,心底的挫败感再次涌上,他的眼底会散发出一些光芒,那种王者之气,带着霸道、自信地将她搂在怀里,对她做些小动作,像是卷卷头发,扯扯衣脚,惹得她羞涩着急,在心底痛骂她。
只是现在,她要把他还给梓童了。他是梓童的,并不属于她。
这些画面,不会再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