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头上,男子一身黑色战衣,威风凛凛地稳坐战马上,夜风下,披风狂乱翻飞,恍如天神。
“大胆古赫,你可知罪?”
铮铮清音破空响起,残忍而不失威严、冷酷却不失沉稳,那种君临天下的气势直叫人心头一震。
花奴伏在地面上,本已握紧手中匕首,想要一死保身。此时闻声回头,远远地只见那人嘴角殷红,目光冷峻,竟似可以穿透黑夜,如冲破黑夜迸射而出的一道光芒!
她手中的匕首悄然掉落。
此时,这道目光正看向她。
四目交织!
恍如幻境般,她只觉眼前火光冲天,脑子里嗡嗡作响,这种眼神,竟似勾起了脑海中最深的记忆,温暖、安心。曾几何时,她在最绝望无助之际,遇到过这样一副明亮的眼神……
那些记忆,恍如前生,又好似初降人世之际……
那种安心,在不知觉中,让她的笑容悄然从嘴角绽放出来……
“啊!王……王上!”
古赫大惊失色,不知道这玖夜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处,忙扔掉大刀跪下,其他士兵一听是皇帝亲临,皆神色惶恐,纷纷放下武器,跪在地上。
此人正是殷楼国之王——玖夜。
玖夜,残虐无常,嗜战。
他在殷楼国是个神话!残忍、嗜血、无情,杀戮无数,其登基不过几年,接连出兵征战邻国,近年来更是大肆加强军事训练,并亲自操练精兵一千,在御前护驾,必要时以保卫殷楼国皇宫安全,非必要时期,必不出动!
“驾!”
玖夜低喝一声策马而下,转眼至眼前。
古赫惶恐地抬头:“王上,您这是……”
他并不理会古赫,只是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奇怪的少女。
她脸上满是泥污,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却看不清楚长相,一身宽大的男粗布衫被荆棘钩破,好几处肌肤裸露出来,她遍体鳞伤,显然是到了穷途末路。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笑得出来!尤其是那双弯成月牙的眼睛,星光点点,似映下满天星辰,朦胧灵动,让人怦然心动。
“你为何不哭?”玖夜开口,声音极具磁性,浑厚低沉。
花奴也不回答,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男子那棱角分明的脸。
剑眉斜飞,眼窝深陷,鼻梁如刀削般直挺,在月光下拉出好看的阴影,最迷人的是他的唇,透明的薄,带着几分殷红。他漆黑的长发在月下狂舞,眼神倨傲,一眼看去,竟似一只嚣张在夜色里的妖。
见少女不答话,玖夜微微皱起眉,眼中寒芒一闪而逝。
苏莺莺听到那人竟然是殷楼国的皇帝玖夜,再瞧见那男子妖冶俊美的容颜,不由得惊呆了!
古赫见两方僵持,都不说话,忙开口道:“不知王上怎么会亲临战场,这座城刚刚攻下,怕有敌国奸细混在难民之中,这里极为危险,还望王上速速回宫的好。”
他跪在地上满头大汗,虽说他曾是强盗头子,可如今只消玖夜一句话,他也得人头落地,更何况玖夜的冷酷残忍他曾亲眼所见,他古赫自恃凶残无情,却也不及这玖夜万分之一。
“她是谁?”
玖夜头也不回,食指一伸,点中直愣愣盯着自己瞧的少女。
“王上,这女人是这次掳获的赤炎国俘虏,简直罪大恶极,不过让她伺候伺候那些死里逃生的弟兄们,不想她竟然杀了相国之子魏副统领,还将末将左耳咬下,方才摸黑给她逃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抓到,末将正准备将她抓回去严加惩治,不想竟遇到了王上。”
古赫抱拳回答,却不敢直视玖夜的视线。
玖夜皱眉,自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古赫在军中密设红帐篷的事又怎么瞒得了他。这丫头虽然瘦小,单凭这双眼睛便称得上绝品,不想竟被这么一群邋遢汉子糟蹋了,当真可惜。
他暗叹一声,转头看向古赫。
他双眼微眯,眼底锋芒毕露,冷笑道:“一个小丫头会有如此能耐?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古赫一听,知道玖夜是借此嘲讽自己的无能,满心不甘。
想他“强盗军团”令多少敌人闻风丧胆,如今却被这玖夜如此贬低,心下恼怒,却不敢多说一个字。这一切都拜那该死的女奴所赐,他定会加倍从那丫头身上讨回来!
“末将知罪!”
“知罪?你倒说说你所犯何罪?”玖夜听他这样说,钩起一抹冷笑,眼神更加幽深阴冷,隐隐透出一股子杀气来。
“末将……末将是不小心才着了这贱人的道,末将……末将……”
“一个小小的女奴也能让你着了道,你说我殷楼国要有你这样的将军,岂不是丢尽了脸面?”玖夜打断他的话,眼神嘲讽。
古赫脸色铁青,不明白玖夜为什么如此恼怒,自己明明打了胜仗,不但没有赏赐,还因为一个女奴劈头盖脸地训斥了自己一顿。
想了想,他索性豁出去了,站起来,咬牙怒道:“末将无罪有功!此次攻陷敌国城池,此城乃是赤炎国要塞,将来定可由此突击,一举歼灭赤炎国大军!如今不过一个战俘,王竟有如此说法,末将不服!”
“哈哈哈哈……”玖夜突然仰头大笑,右手不知不觉间握住身侧的刀柄。
月下寒光闪过!
鲜血喷涌而出,古赫的右耳竟硬生生被削了下来,这一变故惊得所有士兵惊恐出声!
趴在地上的苏莺莺也吓得失声尖叫。
花奴脸上溅上了温热的血,她猛然瞪大了眼睛,恐慌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方才的痴迷不知不觉被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所取代。
古赫错愕间,只觉得右耳一凉!
紧接着便滚在地上杀猪般地号叫起来,满脸的鲜血竟将左耳上的纱布染红,这强盗将军此时俨然成了无耳将军。
玖夜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刀上血迹,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可知那赤炎国大皇子已率精兵追上来,等城门一开,我殷楼国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你身为我军将帅,不察军情,你说你该当何罪?罔顾殷楼国国法,在军中私自设立营妓,你说你该当何罪?堂堂将军,被敌国俘虏咬下左耳,丢尽我殷楼国脸面,你说你该当何罪?”
古赫的惨叫声回荡在夜空,他狠狠地盯着玖夜,忍着疼痛爬起来怒道:“老子明白了,你是怕老子功高盖主,想安个罪名除了老子是吧?老子虽是强盗出身,可一生杀敌无数,为你殷楼国打下半壁江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连你老子逵帝在世时也让着我几分,如今你不过登基几年,竟然这样对本将军!狗皇帝,你给我记着,只要老子有一口气在,定不会放过你!”
“那也得看你留不留得住这一口气!”
玖夜冷笑一声,扬起手中的刀,一刀挥向古赫的脖子,眼看那强盗将军就要人头落地,一旁的花奴被击溃了最后一根神经,失控地尖叫了起来!刀子失了准头,那一刀落在古赫的胸膛上,顿时鲜血飞溅,古赫壮硕的身躯应声而倒。
玖夜略一皱眉,看着古赫的身体冷哼一声,刀子一挑,将古赫腰间的令牌挑进手里,他把玩片刻,又看向一旁瑟瑟发抖的花奴,嘲讽地一笑。然后回头面向众将士,神色突然变得严肃。
“三军听令!”
他高举令牌,所有士兵一见令牌,纷纷单膝跪地。
“叛将古赫罔顾殷楼国国法,通敌卖国,此行罪恶滔天,就地处斩,特命御前侍卫左都卫掌管三军,即日返京听候调遣!”
“王上英明!王上圣明!”
伏地士兵纷纷举旗高喝,四周山峦起伏,振奋人心的声音带着回音响彻长空。
与此同时,从山坡上策马奔下另一大汉,他飞身下马,跪到地上,接过令牌道:“末将领命!”
“回宫!”
玖夜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深沉的笑意,将手中令牌扔给他,转身策马欲走,一眼扫到蜷缩在一旁的少女,于是伸手将她一捞上马,带领着那一群黑衣戎装的死士,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左都卫正打算带领大队离开,却发现一旁的苏莺莺。他皱起眉,犹豫着要不要带她走。
“救我!”
苏莺莺一看,忙爬过去拽着他的裤脚,眼中隐隐含泪。
这时,左都卫看到从她怀里掉出一块玉佩,上面赫然刻着“妁矶”二字。
左都卫大惊失色,忙抓住她双肩问道:“你怎么会有这玉佩?”
苏莺莺见状,知道他定是认识这块玉佩,看他一脸紧张关切之情,料想是他故人之物。不过这玉佩花奴从小就戴着,认识花奴的人都识得此物,本来她打算拿了玉佩将来用来威胁赤焰,没想到此时却可能救了自己的性命。
她眼珠一转,楚楚可怜地道:“这玉佩自小就跟着我了,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左都卫一听,心下明了,将玉佩还给她,然后命人搀扶她上马。
如今再遇此女,定是缘分所在,当初他下不了手,饶她一命,命人将她和妁矶姑娘远远送出殷楼国界,任她们自生自灭,想来在这战火纷飞的日子,她们多半是活不了的,不想今日竟然有重逢的一天。他又想起主子日夜看着那妁矶姑娘的画像发呆,想必心中恨意已经减少许多了吧。
想到此,他做了一个决定,以弥补之前罔顾君恩的过错。
于是开口道:“你先随我回宫,至于此行是福是祸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等大队离开,夜空恢复了原有的宁静,此时天色已微微发亮,黛青色的山峦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朝阳初现,将夜空衬得一片殷红。
阴暗的草丛里,古赫浑身被鲜血染红,少了耳朵的脑袋在黑暗中显得异常诡异,树叶上一滴水珠滑落到他的脸上,只见他眼皮突地一跳,又归于沉寂,不远处,一只乌鸦突然从草丛里蹿出来,哀啼一声冲上殷红的夜空。
玖夜一行人快马加鞭往皇宫赶去,花奴被倒挂在马上,颠簸了没多久就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头晕得想要呕吐,不多时脸色便如死一样苍白,可她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吁——”
玖夜见状,突然猛地一拉缰绳,马儿正在狂奔,被这么一拉,长嘶破空,前蹄朝天而立。
花奴吓得惊呼一声,被人拦腰从马上抱了下来,她只觉得头昏脑涨,连站都站不稳,只能倚着身后的玖夜勉强稳住脚。
只见玖夜看着怀里的人儿冷笑一声,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开口道:“还真没见过像你这般特别的丫头!你为何不怕我?”
花奴只觉得眼前这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将自己的魂魄全部吸走了,那挺立的鼻梁有刀削的轮廓,薄薄的嘴角微微挑起,她隐隐闻到一种麝香的味道。她的心底隐隐涌起异样的感觉。
只是,她立刻想到被扔在山下的苏莺莺,不由得推开他怒道:“你为何不救我家小姐?”
玖夜挑眉,一脸兴味地抱胸道:“本王不觉得自己有那个义务。”
花奴气急,一把推开他,咬牙怒道:“告诉你,我是不会感激你救了我的!”
玖夜哈哈大笑,大步走过去抱起她,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一啄,盯着她的眼睛冷笑道:“本王没想救你,所以不需要你的感谢,而且你此行是福是祸还未可知。你最好清楚一点,本王从来不做徒劳无功之事。”
花奴惊呼,捂着自己的唇又羞又气,甩手一个巴掌打了过去。
只听清脆的一声响,所有将士都惊呆了!
玖夜双手正抱着他,无处躲避,竟生生吃了这一巴掌,连他自己都惊讶地瞪大眼睛。从小到大,连他的父皇都不曾打过他,除了妁矶姑姑,哪还有人敢打他?
玖夜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女人,眼中腾起浓浓的杀气。哪知花奴也正好不服输地瞪着他,那倔犟的眼神正好落进他的瞳孔里。
这种眼神如此熟悉,竟勾起了他脑海深处最疼痛的记忆……
那种强烈的恨意几乎将他焚烧成灰,他闭了眼又复睁开,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道:“一个从红帐篷里出来的女奴,竟然如此嚣张,连馆子里低贱的娼妓都比你来得干净,你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装贞洁烈女?”
“你!”花奴被他一句话气得够戗,红着俏脸怒骂,“你无耻!”
玖夜盯着她的眼睛,只觉得压抑了很多年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
他猛地将她扔到草地上,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这一刻,他的心底出现了另一个影子,强烈的恨意让他的视线迷蒙了起来,他胡乱撕扯少女的衣服,向她的脖颈吻去:“背叛我的人,不可以原谅……”
骑在马上的将士都红了脸,偏过头去,却又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王上一向不好女色,这次是怎么了?他总不至于在他们眼前……
“放开我,你……你卑鄙无耻!”花奴奋力挣扎,却始终挣扎不开他的钳制,那灼热的气息,冰冷的唇,让她胸中翻滚着一种莫名的情绪,对于眼前这个人,她竟有些恨不起来,只是渐渐没有力气再去挣扎,只觉得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她的眼泪顺着脸颊一颗一颗滑落下来。
玖夜看到她的眼泪,心中一震,猛然清醒过来,他眉头微微皱起,停住了动作,眯起眼看着身下的少女,迷蒙的眼神渐渐澄澈。
“本王从来不做卑鄙无耻的事,既然你给本王加了这个名号,本王自当不会辱没。现在暂且放过你,等随本王回宫后,你就好好儿服侍本王。”
说罢,将她甩上马身,自己翻身上马将她护在身前,双腿一夹马肚,高大的战马长嘶一声向前方射去!
花奴心中一阵凄凉,只听耳边狂风呼啸而过,她隐隐听见耳旁传来一句话,很快被吹散在风里。
“妁矶姑姑……这是你欠我的……”
不过几日,玖夜一行人便赶到京都。
花奴第一次来到紫锦城,这里处处鸟语花香,白梅绽放,百姓安居乐业,到处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她不由得被眼前的美丽景色和富饶民情深深吸引,只是还来不及欣赏就被带到了殷楼国皇宫。
第一眼看到眼前的皇宫,花奴就被它磅礴的气势所震慑,处处金碧辉煌,竟大了赤炎国不知几倍,一眼瞧去,竟比一个小镇还大了许多。宫门外有精兵把守,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将整个皇宫守得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余晖将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芒里,像一只金光闪闪的牢笼。
那些侍卫看到玖夜回宫,立马大开宫门,纷纷跪地迎接,已有侍卫去通知太后,谁知玖夜只是冷冷下令,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抱着花奴便进了寝宫。
寝宫里光线较暗,入眼之处俱是金黄,珠帘锦缎,案几床榻。
花奴见这男子并没有说什么,那些人怎么都像见了鬼一样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他们脸上惊惧的表情,让她也跟着害怕起来。她仰头看他,只见他抿紧双唇,目不斜视,突然只觉得身下一软,就被扔到了一张宽大的床上。
“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你别想碰我,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花奴忙倒退着缩在床角,一双眼睛像受困的小兽般警惕地盯着玖夜。
玖夜长长的睫毛低垂,看也没看她一眼,绝美的面容如烈日下的一座冰雕,晶莹剔透,却冷寂得没有一丝表情。只见他脱了铠甲战袍,翻身倒在床上,竟然就这样呼呼睡去。
她不敢相信地瞪着他,等了好久也不见他动一动,她咬咬牙,慢慢爬过去伸出手指在他胸前轻轻一戳。
不动。
再戳两下……
还是不动。
她长舒一口气,竟然觉得好无语,自己被吓个半死,他怎么可以就这样睡着了?
他以为他是孩子吗?
而且,他不怕她杀了他吗?这个人……真是……
她看着玖夜轮廓分明的脸,几天的恐惧竟然都消失了,她突然有种想要恶作剧的冲动,自己若是在他脸上画个大乌龟,他发现了会不会杀了自己?想到此,竟然有点想发笑。
正兀自想象着,一只大手猛地将她圈在怀里,花奴吓得魂都飞了,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许久,见他没有动静,知道他没有醒,才松了一口气。她试着拉开他的胳膊,却感觉他将自己抱得紧紧的,几次都失败了,为了避免把他吵醒,她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想等他睡熟了再说。
谁知这一路奔波,连一口水都没喝,一躺在床上,只觉得眼皮下坠,没过多久,她便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天未亮,玖夜就醒了过来。
他一眼瞧见自己怀里的女人,衣衫褴褛,满面污垢,可是那眉眼竟然和妁矶姑姑有说不出的相似。他抱着她,竟然觉得自己心底的那个洞慢慢被填上了。
可是一想到妁矶姑姑,他就有种说不出的恨意和疼痛。
双手不知不觉地加重了力道,怀里的少女嘤咛一声,像小猫一样动了几下,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子,脸蛋儿埋在他的颈窝里又睡了过去。
他叹息一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待她,翻身起床,宣人伺候洗漱。
“王上,左都卫连夜回宫,说是有事求见。”伺候玖夜的老公公刘德全见皇上起来了,忙上前跪下。他斜眼打量了一下那脏兮兮的少女,不由得皱起眉头。
玖夜接过帕子擦了一把脸疑惑地道:“左都卫?他怎么这么快回来了?让他在御书房候驾吧。”
刘德全见玖夜洗漱完毕准备出去,忙追上去问道:“王上,您带回宫的这位姑娘要如何处置?”
玖夜看着御榻上睡得正香的花奴,脸上不由得浮起一丝笑容:“交给华贵妃,等给她洗漱干净了,好生安顿,本王明日再做打算。”
刘德全听他如此说,不由得深深皱起眉头:“奴才遵旨。”
花奴这一觉睡得异常舒适。
等她再次睁眼,只觉得身下柔软,双眼所及之处均是琉璃锦缎,富丽堂皇,隐隐有一股梨花香味飘入口鼻。屋里轻纱缥缈,珠帘叮咚,檀木的梳妆台宽达两米,桌子上尽是胭脂首饰,铜镜朦胧。
隔着摇曳的珠帘望去,可以看到一架古筝,色如胭脂,琴身通透,她的眼睛一亮,忙起身想要过去。
她自幼和苏莺莺一同长大,闲暇时听苏莺莺弹奏古筝,就觉得亲切无比。苏莺莺喜欢在后山坡的凉亭弹奏,那里少有奴仆来往,十分清静,幸而如此,她才能趁着夜深人静时偷偷溜到后山去练习,弹来竟极为顺手,无师自通。
直到有一次被赤焰撞到,她就再也不曾去弹过了。
此时看到那架古筝,竟没来由得地喜欢。只是她刚爬起来,遽来的寒意就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心头一惊,全身顿时变得冰凉一片,连滑到腰身处的被子都忘了拉上去。
她的衣服呢?她怎么会一丝不挂地躺在这里?
“哟,妹妹可终于醒了。”
不等她回神,就见珠帘后款款走来一个妆容精细,锦衣华服的丽人,她神态娇媚,笑意嫣然。
那女人在看见浑身赤裸的花奴后,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恶毒和嘲讽。
那丽人走到床榻前,仔细打量这眼前的少女,容貌清秀,眉目灵动,细腻的肤色在朦胧的晨光中呈现出莹亮的色泽,身子因为偏瘦骨架尤为突出,从脖颈到半裸的臀部,每一处都勾勒出几近完美的曲线。相信好好儿调养数日,此人姿色定能惊为天人。
“你是谁?”
花奴忙警惕地将被子拉到脖颈处。
“本宫乃王上亲自册封的华贵妃,此处乃香雪楼,本宫特意为你安排的,不知妹妹满意不满意?”
华贵妃踱步到她床前,微微弯腰凑近她的脸,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无名指上的纯金指甲轻轻地刮过她的脸蛋儿,从金指甲上传来的凉意,瞬间寒透四肢百骸。
花奴身子僵硬,呆坐在床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
华贵妃看着她笑道:“妹妹莫担心,王上能亲自抱你进宫,可见妹妹身份非同一般。不过本宫听说,妹妹是王上从那古赫将军的‘强盗军团’里救出来的,本宫虽然是妇道人家,可是古赫所带的军队对女奴的待遇也略有所闻,亏了王上不计前嫌,亲自抱妹妹回宫不说,还留妹妹在朝阳宫一宿,要知道王上的寝宫包括本宫在内,任何人都待不了一夜呢,妹妹命好,可真是羡煞了众姐妹。”
“他抱我回寝宫……”花奴的眼睛猛地睁大,似乎完全没听出华贵妃话里的嘲讽。
“妹妹不必惊慌,那日回宫妹妹一身污秽、衣不蔽体,而且昏迷不醒,王上自然不会对妹妹如何。”华贵妃挑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讽刺地笑道。
想起那天王上连日赶回皇宫,竟然当着众臣的面抱着这满身污泥的少女进了朝阳宫,她的心中不免有些忌妒。
花奴脸一红,将脸缩进被子里,虽说不曾经历人事,更不能理解那种感觉,但也明白她说的是事实,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华贵妃瞧见她的样子,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她上前一步道:“不知妹妹叫什么名字?本宫也好向王上复命。”
花奴闭着眼睛不回话。
华贵妃极为受宠,身边自然不乏阿谀奉承之人,此时见这少女竟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不由得怒上心头。
她冷笑道:“既然妹妹不记得自己叫什么,那本宫也不勉强了。妹妹在匪人那里受了委屈,本宫心疼得紧,可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进了宫就别想把你们赤炎国那市井贱民的脾气带进来。本宫会挑几个手脚伶俐的丫头服侍妹妹,妹妹好生歇着吧。”
华贵妃一挥袖袍,狠狠地瞪了花奴一眼,径自转身离去。
花奴突然觉得浑身没有丝毫力气,颓然靠在床上,只是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夜里那双明亮的眼睛,那一道凌厉的眼神恍然从夜色中直直刺入她的心底,还有昨天,在他睡熟之际,那种孩童般的表情,让她的胸口在冰凉之际,生出一种温暖的感觉来。
香雪楼之所以称为香雪楼,是因为那满庭的梨花。
前厅,白花纷飞,片片晶莹洁白,清风一吹,满楼飘香,整个香雪楼恍如人间仙境,雪白的花瓣飞旋如雪,有诗道:翩然雪海间,路尽隐香处。
香雪楼便由此得名。
不过听这里的小宫女说,这里本来是一个叫妁矶的女子住的。
她本是自幼照顾皇上起居的宫女,皇上自幼丧母,全仗了那宫女陪他长大,据说当年皇上对那女子迷恋得紧,甚至有了超乎一般的感情。可是不知为何,那女子突然失踪了。自那以后,这香雪楼便空了出来,任何人不得入内。年头久了,这院落也就荒废了,虽然经常会有人来打扫,但在后宫,这里比冷宫更冷,很少有人会提起这里。
花奴住进来已经有几天了,休养数日后,她的身体好了很多,脸色也红润了些。
最初听到妁矶那个名字,她一阵惊讶。
国姓里根本就没有“妁”这个姓氏,娘亲本名本不叫妁矶,因为娘亲幼时无父无母,乞讨为生,自从被人收养之后便取了妁矶为名,娘亲说,因为她本就无名无姓,加上当时被人追杀得紧,生下她之后就直接叫她花奴儿,既顺口又好记。
只是没想到这里竟然也有人叫“妁矶”,这应该不会和娘亲是同一个人吧?
“小姐,您饿了吧,奴婢去小厨房给您熬点粥来,今天小福子又没来送饭,那饭食怕是又被那些贼胚子给分了。”一个身穿水绿衫子的小宫女走过来。
花奴回头笑道:“不碍事,我还不饿,小喜鹊,你来陪我坐一会儿吧。”
小喜鹊不过十一二岁,是现在唯一对花奴死心塌地的人。
花奴想了想,看能不能从小喜鹊这里得到点有用的消息,于是开口问道:“最近宫里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当然有啦!小姐有所不知,后宫最近可被闹得鸡飞狗跳呢。”小喜鹊一脸兴奋,指手画脚地说道,“最近宫里突然冒出一个神秘女子,不过一夜,就成为后宫最受宠的女人,这才几天,就被王上晋封为苏美人呢。苏美人目前是后宫连着伺候王上时间最长的女人,王上夜夜都召见她,连华贵妃都盖不过她的风头。听说,华贵妃可生气了。而且,太后听闻后,过几日要在御花园宴请后宫亲眷,想要借此一睹苏美人的才德呢。奴婢见过那苏美人几次,可真是个水做的人儿。听那些嬷嬷们说,每年的御花园宴客可精彩了,所有的妃子、才人、夫人、美人竞相献艺,以博圣恩。”
“是吗?”
花奴没听到有用的消息,不免有些失望。
她嘲讽地笑了笑,原来殷楼国的玖夜也不过如此。
突然,她脑子里灵光一闪。
想了想,回身问小喜鹊:“那天,是不是所有后宫女子都会去御花园?”
“对啊。那天所有人都会很忙碌呢,说不定咱们香雪楼的人也都会被叫出去帮忙准备盛宴呢,奴婢还没参加过那么大的盛宴,想想就好期待。”小喜鹊眉飞色舞,恨不得那天立刻就能到来。
“也就是说,那天后宫内会很混乱?”花奴听到这里,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来,这可是她逃出宫的好机会。
“小喜鹊,你知道去御花园的路吗?”
这日,花奴唤来小喜鹊,终日在香雪楼待得无聊,想出去随便走走。
小喜鹊一惊,忙拉住她道:“小姐要去御花园?要是碰到王上怎么办?”
她回头一笑:“不碍事,我去瞧瞧就回来,哪有那么巧。”
小喜鹊眨着眼睛想了想,一拍脑袋笑道:“是奴婢犯傻了,要是碰到皇上,那是好事呢,小姐这么温柔,王上瞧了肯定喜欢。”
“傻丫头,说什么呢,那玖夜要是看见我,我可就死定了。”花奴想起那天那道凌厉的眼神,心中仿佛有一团火苗蹿上来,烧得她的脸微微发烫。
小喜鹊嘻嘻一笑,拿了披风给花奴披上,领着她往御花园走去。
一走出来,阳光明亮得耀眼,连空气里都带着淡淡的香味。
花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拂去额头上被风吹散的发丝,只觉得神清气爽,先前的郁闷烦恼一扫而光。
没几步就来到一座拱桥边上。
拱桥用朱红雕木制成,每一个桥柱上都精雕细刻着一个美人,极尽华丽奢侈之风,但与碧绿的湖水相得益彰,倒显得高贵雅致。
她们刚走上桥头,突然见前方桥头一众女子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那些女子个个妆容精细,头上身上插满了步摇珠饰,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最前面的女子笑得花枝乱颤,珠佩叮咚,一看到迎面走来的花奴和小喜鹊,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啊!小姐,那就是宠冠后宫的苏美人!她后边的是宸阳殿的宸贵妃和紫薇殿的萧夫人,还有的都是后宫的其他妃嫔……”小喜鹊看到那几个人,惊慌失措,但仍不忘低声向花奴解释道。
小喜鹊正想拉着花奴躲开,却被那些人瞧见了,此时她们相距不过几步远,想瞧不见也难。
但是花奴并没有躲开的打算,因为她的脑子完全僵住了,那所谓的苏美人不是赤炎国王妃苏莺莺又是谁?她本还担心苏莺莺的处境,没想到她竟然也到了殷楼国皇宫,而且成为如今声名鹊起,连着数日独宠圣恩的苏美人。
花奴满脑子疑问,直愣愣地盯着苏莺莺瞧。
“你们是哪个宫里的奴才?竟然敢挡主子们的路!”宸贵妃首先发飙,见花奴一身素雅装扮,呆愣愣地站在桥中央,以为她只是小宫女,见了她们竟然也不行礼,顿时火冒三丈。
“宸妃娘娘恕罪,奴婢是香雪楼的小喜鹊,陪我家小姐来御花园走走,不想竟冲撞了娘娘。小姐初入宫中,礼数不全,还望宸妃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怪罪我家小姐。”小喜鹊吓得急忙跪下,悄悄拉花奴的裙角给她使眼色。
苏莺莺身后的萧夫人一听,立刻知道了花奴的身份,她的脸上绽出一朵花来,笑着走到花奴身边,挑起眉角打量她。
“哟,原来你就是皇上抱回朝阳宫的丫头?长得倒也一般嘛,怪不得皇上连碰都不碰你一下,直接将你丢在那里不管了。本宫本想,从那红帐篷里出来的女人,定会有些能耐呢,你可真让本宫失望啊!”
其他的妃嫔笑成一团。
她们身后的宫女太监也憋住笑,一脸好奇,想要将她瞧个清楚,却又不敢有太大的动静,都用眼角余光瞟在花奴脸上,想要看看那个被皇上从战场上抱回来的女人是怎样的模样。
花奴却死死盯着苏莺莺,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说些什么,反倒是苏莺莺听到“红帐篷”几个字,脸色突然变得铁青。
“王……”
花奴喃喃地正要开口,只见苏莺莺一个箭步冲上来,二话不说就打了她一个耳光,将她未说完的话堵回喉咙里!
她眼神怨毒,厉声斥道:“狗奴才,见到本美人不知道行礼的吗?”
花奴踉跄一步才站稳身子,被这么一打,顿时清醒过来。小喜鹊忙爬起来过去扶着她,看了看苏美人,又看了看她,满脸惊恐:“小姐……”
花奴看了苏莺莺半晌,推开小喜鹊扶着她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垂下头,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花奴见过苏美人,苏美人贵体安康。”
苏莺莺冷笑着打量她,只见她发髻简简单单用布条扎了,垂在胸侧,身上一件简单的白衫,虽不漂亮,但也清秀可人。
“该死的贱丫头!到底懂不懂礼数?不知道你这等低贱的奴才给本美人行礼一定要跪下吗?”她一挥手,“荣嬷嬷,给本宫好好儿教教这丫头宫里的规矩!”
“奴婢遵命。”一个满脸横肉的老嬷嬷走了出来,看着花奴,冷冷一笑。
她走到花奴面前,二话不说抓着她的领子,一巴掌狠狠地扇了过去,小喜鹊见状,想也没想就冲出去挡在花奴面前。
这宫里的嬷嬷都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这一巴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听“啪”的一声响,小喜鹊就被打得歪倒在地上,嘴角沁出血丝,一张俏生生的脸蛋儿上顿时现出五根红指印。
“小喜鹊!”花奴惊呼一声跑过去扶她。
那嬷嬷见没有打到花奴,顿时恼了,一脚踹在小喜鹊身上把她踢开。然后抓着花奴的头发把她的脸按在地上,隔着一层薄衫使劲地掐她,只要骨头少的地方,她就狠命地去掐。
花奴惨呼一声,疼得几乎昏死过去,她奋力挣扎,想要躲开她的魔手,直滚得满身污泥披头散发。
“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奴才惹本王的美人生这么大的气?”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这些妃嫔、宫女、奴才们顿时吓得脸色苍白,纷纷跪倒在地上:“王上……”
玖夜也不瞧她们一眼,径直走到苏莺莺身边,邪肆地笑道:“莺莺爱妃,你这是跟谁生气呢?”
花奴听到这个称呼,惊讶地抬起头,苏莺莺已经是赤炎国王妃,怎么可以……
她这一抬头,正好撞到玖夜漆黑如墨的眼睛里!
苏莺莺惊得脸都白了,眼神慌张地看着玖夜,生怕花奴说什么话暴露自己的身份。她暗自吸气,压下心中惊慌,柔柔地偎进玖夜怀里,娇嗔道:“没什么事啦,臣妾正在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奴才而已,王上莫要担心。”
“是吗?”玖夜钩起嘴角,他的眼神自看到花奴后便再也没有转开片刻,而花奴也直愣愣地看着他。
“王上怎么会突然来这里?这些事交给荣嬷嬷办吧,莫让这些奴才扰了王上的雅兴,王上累了一天了,臣妾陪您走走吧。”说着她便挽着玖夜的手想要走开。
可她用了极大的力气,玖夜的身子依旧稳如泰山,定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而他的眼睛,正盯在花奴的脸上。
“是你?”玖夜开口,显然是对着花奴说的,他戏谑地打量着花奴有些红肿的脸颊,不由得笑道,“怎么每次见到你都是如此狼狈的模样?本王到现在都没见过你的庐山真面目,莫不是怕长得太丑,故意以此隐藏容貌,借此躲过本王的眼睛?抑或是……想借此引起本王的注意?”
花奴听他这么一说,顿感羞辱,不由得恼怒地剜了他一眼,垂眸冷笑道:“您多虑了,花奴不想引起玖夜大王的注意,王上后宫佳丽无数,花奴哪有那个能耐与胆量。”
“哈哈哈哈……好个刁嘴的丫头!”玖夜突然仰头大笑。
其他妃嫔见状,都吓了一跳,这玖夜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竟然因为一个奴才不顾身份地大笑起来,不由得面面相觑。
“丫头,你的名字原就叫花奴吗?为什么来我殷楼国?”玖夜走到她面前,开口问道。
苏莺莺听玖夜这样问,怕花奴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忙挡到玖夜前面,道:“皇上,这是臣妾以前的丫头,臣妾捡了她的时候她就叫花奴了。”
“哦?本王记起来了,那次你是和这丫头一起的。”玖夜扬起嘴角一笑,“本王之前听你的管事嬷嬷说,你想要这丫头跟着你?”
“臣妾斗胆了,花奴跟着臣妾久了,别人侍候不太习惯,还望皇上成全。”苏莺莺听玖夜自己提起来,只当天助她也,心下一喜,忙急着谢恩。
谁知玖夜突然变色,冷冷地盯着苏莺莺半晌,问道:“很早就跟着你的丫头?”
苏莺莺被盯得浑身发毛,不明白玖夜为何突然变色,吓得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玖夜走到花奴身边,一伸手竟然将她拦腰抱了起来,低语道:“本王还记得那天你强加给我的罪名呢,今天本王便履行了那日的话,你不是说本王卑鄙无耻吗?那本王就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卑鄙无耻!我倒要瞧瞧你今日还能逃到哪里去?”
花奴双脚突然离地,吓得惊呼一声,反射性地搂住他的脖子。
玖夜哈哈大笑。
“啊!你放开我!”她随即反应过来,忙推着他的胸膛,那结实的肌肉推得她的手生疼。
“别动!”他沉声道,然后抱着她转身往朝阳宫的方向走去。
苏莺莺气急,忙跺脚叫道:“王上……”
玖夜冷冷地回头,眯眼看着她,那眼里的杀气惊得她浑身打了个哆嗦,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就是这一惊,让她想到一件事。当时为了赢得玖夜的信任,她将花奴的身世套在自己身上,说自己自幼为奴,吃尽苦头,但刚才一时失口,竟然说花奴是伺候自己的奴才,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吗?
想到此,她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可是玖夜隐忍不说,又是什么意思?
看着玖夜抱着花奴走远,苏莺莺愤恨地跺脚,又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喜鹊,看着他们的背影怒道:“贱丫头,我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