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带艾清去医院检查,确已怀孕一个多月。医生看艾清清瘦单薄,脸色不好,便开了孕酮和叶酸,让她注意营养,好好休息;还说八周左右妊娠反应可能比较厉害,让艾清别有心理压力,好好调节即可。
钰问宝宝怎么样,以后每周都来检查吗;医生白了她一眼,似乎在说这些常识怎么都不懂,然后对着空气解释道“一般十六周等胎稳定后再来建卡和例行检查,现在回家调养保胎就好”。艾清和钰当然不知道这些,以后的日子证明她俩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这一切太突然,她俩打得根本就是无准备之仗。
艾清本来没有什么异常反应,最近食之无味还以为是身体太累、心里受伤造成的。等她知道自己怀孕后,到二个月之时,心理作用、身体本能导致的妊娠反应一下子全找上她了:吐得是昏天黑地,吃不下饭,吃了就吐,浑身乏力,老是想赖床睡觉——她本来就营养不良,现在脸色更加难看。艾妈着急,想自己怀艾清那时也没有这么大反应,心疼女儿,每天变着法儿给她弄吃的;艾清做了一次尝百草的神农,却没有找到吃得下且不会吐出来的食物。
艾清到了公司,杨杰一看她脸色,就知道是morningsick、eveningsick之类的;他笑笑说他有心无力帮不上忙,只能偶尔让艾清回家休息一天半天的,还请其他同事帮她分担一下工作。
艾清虽然身体难受,可这段时间情绪倒不错,因为她心里一直亮着希望之光。艾清又剧吐了十多天;艾妈觉得不妥,这样吐下去怕有酮血症。于是钰和艾澈带着艾清再去医院。这个换了个医生,脸色阴暗,高傲冷漠得惜字如金。她说是正常反应,回家少吃多餐,不要有心理顾虑。艾清仍不放心,问医生自己已经吐了太长时间了,会不会对宝宝有影响,还说自己认识的人很少有她这样吐的。医生头也不抬,盯着桌上的白纸,幽幽地甩出一句:“你是你,人家是人家!”三人只好闭嘴回家。
然而剧吐现象依然不见好转,艾清更担心了,她最怕影响到宝宝健康,于是几天后又去医院。还是上次那个医生,还是一样阴沉的脸色,她似乎已经记不得艾清了。这次听了描述后,脸色变了变,终于全面检查了一番。此时,宝宝已经快三个月了。
医生让艾清带证件来建卡。艾清一听:唉,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她红着脸问没有结婚证怎么办;那个医生投来重重的一瞥,分明在说没有结婚找什么罪受,又摇了摇头:“没有结婚也得让你生啊!开其它证明吧,你手上单子里都有流程!自己看去。”——单子上确实都有,只能怪艾清心里有鬼、不打自招了;她被医生瞥得心惊肉跳,红晕从脸上一直蔓延到脚跟。
钰也注意到了,偷偷对艾清说:“我们换个医生吧,这人看得我毛骨悚然。”艾清反倒笑笑,说无所谓,不用麻烦,反正暂时就是单身妈妈嘛,这是事实。钰又打趣道:“是啊,单身妈妈怎么了,你自信点嘛,看你刚才不打自招的样子真好笑。”
这一周,艾清的身体终于舒服了些,不再剧吐,偶尔胃难受,但能吃下东西;再次检查后,结果各项指标基本恢复正常。艾清艾澈钰都十分开心,忙谢过医生。
临走前,医生淡淡地来了句:“你们刚才看出来了吗?是双胞胎。”她们三人一下子愣住了:一是,你这医生装什么深沉啊,我们三个姑娘家连一个都没看出来——其实艾清刚才尝试着发问了,可看医生那脸色她也没敢再细问;二是,怎么还两个,一个就够了啊!
一路上,艾清依然麻木着,辨不出双胞胎是什么概念。三人回到家里,赶紧把这事告诉艾爸艾妈。艾妈一脸高兴:“双胞胎!我们家一直都有这个遗传,艾清的姑姑和表姐都生过双胞胎。”还说她自己在生了艾澈后也怀过双胞胎,不过后来不小心流产了。
艾清苦笑:“妈——你说这些,对我有什么帮助啊!”艾爸回过神来,笑着补充:“女儿,你妈说得对,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养,双胞胎更好!别担心啊!”大家这才笑起来,用一桌好吃的来欢迎艾家的两个新生命。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却快乐,主要是艾清的身体舒服多了,胃口也恢复了,脸色也稍微好看些了。只是,甘远还是杳无音信,不过艾清不担心,她安慰自己说终会等到他回来。
有天,Mark来看艾清,中午吃饭时,艾清不能再喝酒了,只好跟Mark解释说自己pregnant了。Mark惊讶不已,又表示不相信,因为pregnant,glow在艾清的脸上身上全都找不到——艾清此时仍然瘦弱苍白。听艾清解释后,Mark笑着说congratulations,还夸她very,brave。其实他心里在嘀咕:中国女人不是很old,fashion的吗,怎么也做single,mum呢?
一天下午,收发室张老师让艾清去拿EMS。艾清因为项目关系,往来信函非常多,常去收发室,和张老师他们都很熟悉。张老师说:“只写了地址和姓名,没有电话,好在我知道是你的。”说完便递给了艾清一封EMS。
艾清看了一眼,也觉得奇怪:来信地址自己不熟悉,应该没有过书信往来,况且没有写上自己的电话号码,可看字迹,似乎有点眼熟,越看越觉得眼熟——赶紧打开一看,她一下子无力地靠在桌子上。
是甘远的字迹!是甘远的来信!艾清盯着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终于看明白了。她忍住眼泪,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出了收发室。张老师看艾清脸色不对,忙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说没事。艾清抓着EMS,木然地走到主楼前面的灌木林里,颓然坐下,任凭眼泪喷涌而出。
信是甘远的,字迹很潦草,连姓名都没有署,看得出写得很急:
艾清,谢天谢地你能收到这封信。我只记得这地址。上次分手后,我和林佳都出了点事,我再也没脸恐怕也没有机会去找你了!艾清,一万个对不起!我答应你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做到。我唯一能补偿你的是,这个房子是为你买的,在……(一串地址),图书馆旁边,你说过的。所有密码都是你的生日。艾清,对不起!忘了我,重新开始!
这封信把艾清心底那份执著、信念和期盼全都拦腰折断,她在心里怒吼:“为什么不来见我一面?我要房子干什么?在你心中,我对你的情意就值一个房子吗?至少要跟我解释清楚啊!——”艾清抹掉眼泪找寻信上的电话,什么都没有;她用手机搜查来信地址,竟然就是这个邮局的,她一下子崩溃了——“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吗?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吗?你就忍心不来见我一面?——林佳——房子——看来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们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甘远,你混蛋哪!”艾清抚着肚子里的宝宝恸哭出声。
呆坐了好久,寒风吹得她头疼心冷:她心底一直亮着的光,有了宝宝以后似乎更加明亮的这束光,现在,已经快要熄灭了,甘远搬来一个房子把这束情意之光硬生生给压灭了。
艾清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神涣散;艾爸艾妈艾澈钰全来到她身边,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机械地把信递给他们看。大家面面相觑了好一会。
艾妈说:“闺女,他对你还算有点情意——”艾爸赶紧拽了一下艾妈,示意她别乱说话。
艾爸理解女儿的痛:“女儿,也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钰和艾澈也附和,都说查一查情况再说。艾清仍躺在床上,钰和艾澈立即上网。
钰说:“艾清,你妈说得也对——单从这信上看,他还算有点情意。你先别管林佳什么的了,先看看甘远是否平安哪。”又问艾清关于甘远的所有联系方式。艾清说只知道那个已经永远拨不通的手机号,他父母的名字,他住哪个区。
“神哪。邮箱呢?QQ?MSN之类的呢?”钰提醒她。
“没有。”
“他的酒吧呢?”
“他早就卖了股份,也从没有告诉我在哪里。”
“证件号呢?车牌号呢?”
“不记得了。”——其实,艾清记得他的证件号,这周她终于决定化被动为主动,她已经在想方设法找他,如果不是这封EMS,这个周末艾清都计划去公安局寻求帮助了。
钰不知道艾清的心思,她埋怨道:“你真糊涂啊!”
钰和艾澈只好搜索她们所知道的名字,包括甘远他爸妈、刘唐刘新韩林佳,结果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的信息。钰想了一会,安慰艾清说:“说明他和他爸的社会关系不复杂,否则至少网上能查到他们的信息,这也能说明甘远目前没出什么大事。你放心吧。对了,明天去那个房子看看,说不定有什么信息。”
让大家失望的是,这是个二手房,里面的陈设一看便知是上户人家留下来的东西。大家仔细找了一圈,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信息。艾爸说找找房产证保险箱之类的,然而也没有找到。艾爸担心这个房子来历不明,让艾清谨慎,说艾家不想惹事上身,平平淡淡过日子更好。钰忙安慰艾爸不用担心,从她所查的结果来看,甘远他家不复杂。钰私下里问艾清,他为什么选这边的房子,艾清解释给她。
“艾清,这小区算高档的,这房子虽然不算大,价格应该不菲,说明他心里还是有你的。”钰看艾清脸色一直灰暗,只好这样抚慰她。
艾清两眼放空,缓缓道:“也许吧,就像他说的,他和我在一起时,没有想到过林佳,而当林佳或者她的名字一出现,他的心里眼里就全是林佳了。”艾清当然知道自己隐瞒了一点,那就是——想到他们在丹巴宾馆彻底闹翻的那一幕,她又痛苦地扭头看向窗外。
一家人继续打听房子的信息,可是一无所获,倒被别人投来不信任的目光,因为他们自己也没有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有权利得到房子的信息。
艾清没再参与这些,只有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什么信息都不留给自己,他是真心要和自己断了,自己不用再去找他了。绝望的她身体一下子垮了下来,又开始呕吐,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整日昏昏沉沉,夜里总会从噩梦中惊醒。
可是,艾清已经能感觉到肚子大了起来,宝宝快四个月了。一家人很担心,可是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她,因为艾清一开始以泪洗面,过几天就不哭了,可是很少说话,有时候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又过了几天,艾清对已经消瘦了一圈的艾爸艾妈说,她已经好了,一切总会过去的。艾家人没有进那个房子住。
又到了例行产检的时间,艾澈陪姐姐一起去。当然还是那个女医生,她终于记得艾清了,一看艾清的样子,就怒气冲冲:“上次不还是好好的,怎么大半个月就成这个样子了,你到底想不想要孩子?”艾清没听进,也不回答,只是机械地按照医生的吩咐做这做那的。女医生检查后,更是明着发火:“营养严重不足,胎位也不正常,你这个样子,能生什么孩子!”艾澈听不下去,护着姐姐,低声解释了几句。
今天女医生比以前脸色更暗,说话更重,嗓门更大,仿佛全世界都欠她钱又欠她情似的——好在现在的艾清感觉迟钝,她不在乎了,要是以前她早就毛发竖直摔门而出;艾澈顾虑着姐姐,更不好发火。医生开了很多药,厉声说了些要注意的事项,艾澈都帮姐姐用笔用心记好。
艾澈谢过医生,扶着姐姐准备回家;还未走出产科大门,就听到女医生和前台的一个老护士压低声音在叽咕,隐隐约约却又字字清晰——“哪个孕妇那个样子,瞧她半死不活的样子,不是祸害孩子吗?——还没有爸爸——不是小三小四就是保姆,被人甩了——”“现在这社会,这些女人,都不知道什么叫羞耻——活该!”
艾清猛然回头,死死地盯着她们俩,哆嗦着嘴唇却一字也讲不出;艾澈怒吼:“你们瞎说什么!你才被人甩了呢!”又拉着艾清,“姐,我们走!”——艾澈还真说对了,那个女医生刚刚离婚,心情非常不好。
可怜的艾清,这字字句句如刀割她心,她闭上眼睛,强忍着不瘫倒下来,趁自己的双腿还听使唤之前,她低声让艾澈扶她去洗手间。关上门,艾清嚎啕痛哭,歇斯底里,把最近积蓄的眼泪全喷涌出来,在家里她只能默默流泪。艾澈也泪如雨下,守着门不让任何人进,就让姐姐好好发泄一下吧,又忍不住骂那该死的医生和护士,又骂甘远这个混蛋。
等艾清终于出来后,艾澈一把抱住姐姐:“姐,把孩子打掉吧——虽然重新开始不容易,可是——也总比你现在这么痛苦强啊——姐!”艾清摇了摇头,沙哑着声音:“已经来不及了,四个多月了,来不及了,那样我和宝宝都会活不下来的——只有十个月,还剩几个月了,总会过去的,总会熬过去的——走,我们回家!”艾清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背。
钰听说后,气得要找女医生决斗去,又搂着艾清安慰她:“艾清,别和那些老八婆一般见识。明天我就给你再找,我们换医院换医生——艾清,别再这样痴痴傻傻的了,瞧你这样子,真有点半死不活的——”自知这话不吉利,钰赶紧打住——“当初是你坚持要留下孩子的,现在你更得坚持下去——我知道你的心思,有缘总能再见到他的——”钰又打住,因为她不知道是否真能再见面,更不知道就算能再见面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艾清,你别这样了,看你爸妈最近一下子老了几岁。我刚看到你妈,她气喘吁吁的,脸上还浮肿着。”艾清这才清醒过来,她最近只顾着自己心痛,却忘了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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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