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刘德贵终于知道我爸曾经对付过他,也知道了我爸留有一些证据给我,前天晚上他就找人去我家乱翻,当时只有我妈在家。
昨天,我妈再次跟我说那些文件早被她烧掉还给我爸了,她不想我再去争斗再去纠缠再去送命。我妈说刘德贵马英昨天中午去医院找过她,我妈直截了当跟刘德贵做了承诺,说东西早已被烧,甘家不会再成为刘德贵的威胁,也让刘德贵承诺放过我们母子俩——然后,就到今天了——”
甘远终于说完了,又耷拉下脑袋。
而艾清,先是愤怒、羞恨,后又揪心、痛苦、同情,现在她又有点心疼他可怜他——甘远说的这些事情,就是小地方市县一级的官商人家的恩怨缠斗,艾清在电视上在新闻里都看过,然而现实中这些事情离她太远太远,她没有这份心力去感同身受。
艾清只是盯着甘远看了好久,然后本能地把这件事和她自己这几年的苦痛联系起来,和那个一直盼着他等着他、直到在产房里伤心欲绝的自己联系起来——她有太多太多的问题要问他。
许久,艾清凝视着他的眼睛,缓缓低声说:“甘远——sorry,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无法感同身受——可是,唉——”她叹口气,又盯着他,语气稍带激动——“我有一个问了自己千万遍的问题,在我们分手后,在你和林佳相拥前,你至少有一个月时间,你明知我对你的情意,你真的就忍心不先来见我一面给我一个解释?你答应过我的啊!——就因为怕我发脾气?”艾清的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尽管她以为自己为他的泪早已经流完了。
甘远不忍看她的泪眼,低下头,又抬头,眼眶也在泛红:“艾清,我想过几次,可每次都没有成行,一方面是我确实怕你发狮子脾气,更重要的是林佳,她——她不想我来找你,她哭着求我还是等房子弄好后再去找你一并给你,我本以为这不会拖太长时间的!谁知——”甘远不敢看艾清,说完就又低头。
“吓,你真是大方啊——她不让你来你就狠心不来了吗!——如果你来了,一切都会不同,我也不用——”这是艾清心底扎得最深最痛的刺:还是和丹巴一样,只要林佳一哭,他就立即迷乱到失了方寸,自己在他心里原来不占一丝一毫份量。想到这里,艾清倒是忍住了眼泪,剩下的又全是羞耻和愤恨,她压低嗓子冷冷地问——“林佳为什么不让你来找我解释清楚?”
“后来我才知道,她当时非常不自信,虽然刘唐答应成全她,可她依然还未被我爸妈承认,而且,她说她太害怕,她再也不想失去我——还说带着房子去见你更好。我看她那个样子,我也心疼——”
艾清的指甲已经快穿透牛仔裤嵌到皮肉里了,她扭转头看着窗外:“都过去了——我渴了,你去给我弄点水吧。”
艾清看到窗子里一个脸色死白的影子一直在对自己吼,而她此时只听懂三个字:不值得!
这几年自己所吃的苦,所遭的罪,所忍的痛,所受的辱,所累积的怨恨,原来全部不值得!不是吗?
如果这个男人当日来找自己解释一下,这一切苦痛、耻辱和怨恨都可以避免,不是吗?
如果当初他来解释,就算自己仍然留下孜孜朴朴,那也是为自己而留的,决不会有后来的作茧自缚所带来的痛和恨!
如果当初他来解释,自己最多痛苦一时,因为那时候的自己还没有自轻自贱到明知这个男人不爱自己却还为他自我折磨!
如果当初他来解释,自己就不会在自欺欺人中傻等,在傻等中绝望,在绝望中怨恨,在怨恨中又把这些苦痛放大并算到他头上;自己被辱,自己出疹子,自己生产时这一切一切的苦痛,最后硬生生吞噬了自己的爱情之心,如今只剩下了满满一腔的愤恨。
只因错开了一扇门,他把她绕了进去;
只因欠了一句解释,他把她生生逼疯。
艾清在心底怒吼:“这一切都算什么啊!为什么会这样!命运啊,你为什么如此捉弄于我,就仅仅差了一句解释!”
她转而更恨他:“你这混蛋!承诺过我的事情一件都做不到,连最最简单的最后一个承诺你也做不到,就仅仅因为那个女人的一句话和几滴眼泪!”
原来爱意可以慢慢消退,而怨恨却可以无限累加!
窗里的影子又在对艾清吼:这一切太不值得了!太可笑了!你忍受了十八层地狱的炼狱之苦,看到的不是天堂,而是他正搂着林佳卿卿我我,他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这太耻辱了,太不值得了!
艾清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滚了下来,她立即羞愤地逼自己把这些眼泪咽回去;她又在狠掐自己皮肉,让自己能好受点。可是,慢慢地,这一切的“不值得”更加深了她对他的恨:你当日为什么就不能来见我一面?你明知我对你的爱意,你就忍心至此!
此时,只有两个人能给艾清带来安慰。她心太痛了,要找条出路赶走这痛,连忙打电话给艾妈,哑声说:“妈,孜孜朴朴呢?”
“刚吃了饭,正玩着呢,还没有午睡。”
“妈,让孜孜朴朴听电话。”
先是孜孜奶声奶气的撒娇声:“mummy,mummy——我还要吃chunck——”
艾清笑笑:“孜孜,mummy想你了,你想mummy吗?”
“想——”孜孜说完,就对着话筒叭叭啵啵有声,这是她在亲妈妈的意思。
艾清一下子平静下来,柔声说:“孜孜,把电话给弟弟听,mummy也要和弟弟说话哦。”
其实朴朴已经凑了过来,刚才的叭叭啵啵声中也有朴朴的。
“朴朴,是你吗?叫mummy啊。”
“mummy,mummy——”朴朴大声叫着还不停地笑着报告,“mummy,我今天吃鱼了!”
艾清笑着流泪,一直听着,一动也不动,一会,艾妈的声音:“闺女,你到了吗?”
“快到了,妈,我先挂了啊。”
甘远也回来了,把水递给艾清。
艾清又问:“你刚才是说,你这次回来只是看我一眼,解释一下,然后就带着林佳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同归于尽去?”
甘远支吾着不知如何作答:“我,也不是,我也不知道——我已经身心俱疲,心力交瘁了。”
“那现在呢?”艾清的语气出奇地平静,然而几百瓦的眼光盯着甘远,射得他抬不起头,连声音都瑟瑟缩缩的:“我,我不知道——”
艾清在心里怒吼:你这混蛋!现在,你还敢犹豫!我不会再让你轻易地一走了之,你等着吧!我会把为你所受的罪一分不少地还给你!
于是,艾清非常自然地笑了笑,柔声细语地给他做了决定:“你不知道?——呵呵,我知道,我知道你这次不会再选择错了。”
甘远看了艾清一眼,又低头不言不语,他的心底好像真有那么一点感动——他哪里看得懂艾清的心思。
其实,就在刚才,艾清对于未来,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
艾清听到窗子里一个影子对自己说:“艾清,回家去吧。随他们争争斗斗同归于尽去。虽然这些年你所受的苦辱确实不值得,但那些已经过去了,就让你的怨恨也随这个‘不值得’一起化烟散去吧。至少,你这几年的心结已经解开,他不就是不爱你嘛;而且他也受了很多苦。艾清,算了吧,放手吧,别再折腾了,和孜孜朴朴、Mark一起再寻幸福之路,这不更好吗?”
然而,艾清又听到窗子里另一个影子冷冷地只问了自己一句:“骄傲到骨子里的你真能放得下那些痛那些恨那些耻辱吗,在这一切还是根本不值得的情况下?”
选择早就跃然于艾清心里。
艾清现在已经恢复了常态,下车后先去洗手间把刚才的泪痕和伤疤用化妆品全部盖掉。在打车去医院之前,她还买了一些粥到车上吃,因为已经下午一点半了,她现在觉得饿了,她还没忘记给甘远他妈也买了一份米糊带着。
从此,艾清又开始了她人生的另一段旅程——折腾到他没有心力再起弃她而去的念头。
------题外话------
于是乎,爱了,恨了,开始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