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掉它!”
生硬的语气,冰冷的眼神,偏偏是往日那对她最温柔的面孔。
石榻之上的苏谨之怔怔地望过去,第一次无法维持端正的坐姿。双手下意识地环放在小腹之上,却仍旧不能让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赶到丁点温暖。
他不是最爱她的么?可为什么怀胎不过七个月,她等来的却是一碗送到嘴边的打胎药?
“为,为……”苏谨之嘴唇哆嗦数下仍然没能问出完整的“为什么”。
但对面的男人已经明白。
明白却不解释。
黑色的汤碗再递前一分,还是那句话,而且语气更加的不容反驳,“喝掉它!”
冰彻入骨的语气终于让苏谨之从突如其来的打击中清醒过来,她即刻后仰一分,然后用比他还坚定的语气回答道,“不!”这是她的孩子,谁也不能剥夺它的生命,包括她至爱的他。
对面的男人一愣,似乎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仍是这样的回答。
曾经似水柔情的眸子里,此刻俱是冰冷的坚定。
如她身后冷硬的牢墙。
男人心中轻叹一声,手臂收回,语气转缓,“之之——”
“不许你再那样叫我!”苏谨之打断男人的话,太过急促的发声使得她的声音尖锐而刺耳。他都已经带着打胎药来了,怎么还有脸以旧称唤她?
男人被瞪得心中一痛,抿抿唇瓣改了称呼,“皇后——”
一声“皇后”入耳,苏谨之紧跟着就是一个哆嗦。
是,她是皇后,她是今年开春新入宫的尧天国的皇后。
可如今不过入冬伊始,她已经身处天牢的最里处。
凤袍虽在,凤冠却无。
这“皇后”一称早已不再属于她。
她是昨夜新上位的“废后”!
苏谨之冷笑声声,“在你的眼里,如果我还是尧天国的皇后,那么,按规矩,你更应该称我为母后!”
是,她是皇后;而面前的他,则是尧天国的大皇子,天厉!
天厉的身体一震,因这他最无力反驳最不愿意于她面前承受的称谓而眸色立暗,“我永远都不会喊你那个称呼!”如果不是那些人,她怎么会变成一国之母?
背在身后的左手紧握成拳,他真诚如宣誓,“称你皇后,是因为,无论过去还是将来,你都会是尧天国的……”
咚——天窗外的一声炮响打断了他的后续。
苏谨之挑挑眉梢,嘲讽般接出下文,“废后?当然!毕竟朝阳殿的封后大典即将举行。”
而且那新后还是面前之人的亲生母亲!
天厉的眉头瞬间拧成疙瘩,“之……”
他想好好地解释,可是此刻的苏谨之甚至连一声称呼也不愿再从他的口中听到。
如冷箭的眼神直射入心,天厉再次改口,“你何必如此?你明知道外面的一切不是我能控制的!”
闻听此言,苏谨之的冷笑声更大,“不是你能控制?这话还真是熟悉!”
苏谨之就那样直直盯着他的眼睛,眼皮眨也不眨。
“八岁时,你在上书房偷偷传我纸条,说情动难以控制。”
“十二岁,你在御花园的葡萄架下偷偷牵我的手,说情深难以控制。”
“十五岁,朝阳殿封后我入住中坤宫,你躲过大殿上的文武百官托人送来口信,说情劫难以控制。如今,”
坐在石榻之上的苏谨之逐渐挺直腰背,“如今,我一朝被废,新后即起,你又说难以控制……那么,他日如果我命丧黄泉,你是不是也要在我的坟前洒上一杯酒,然后说,这样的结局,也是你不能控制的?”
“胡说什么,我怎么会让你命丧黄泉?”天厉的表情有些急了,“如果我想你死,我又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刻到天牢来救你?”
“救我?拿着一碗打胎的药?”苏谨之即刻反驳,视线落在他手中还冒着热气的汤碗上。
天厉不自然地扯扯嘴角,“你要明白,这样的时刻,如果你想活着出去,这个孩子是一定不能留下的。”
她被打入天牢的罪名就是霍乱皇室子嗣。
而他,则是那所谓“奸夫”的最大嫌疑人。
当然,那些人没有确实的证据,于是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大皇子殿下,而她却被打入了天牢。
所以,如果想救她全身而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先要把她肚子里的“铁证”消掉。
苏谨之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未尽之意,而正因为明白才越加觉得他的方法是如何的可笑,“不能留下?如果不能留下,当初就不该有他!天厉,尊敬的大皇子殿下,这个孩子如何而来,因何而来,难道还有比你更清楚的吗?如今你居然妄想杀掉他?”
那日皇帝出宫理佛祈寿,他打通后宫大小关节,到中坤宫私会于她。谁知,不过一柱香的时间,皇帝居然出而复返。他来不及逃出,只得藏于她的卧床之下。而她,为了能让他安全逃出,为了苏家不被牵连,她一改两个月来身体虚弱不能侍寝的借口,主动承欢……
事后,他跪在她的床前声泪俱下,说什么即使如此,即使他日有孕,他也一定会待她如初!
曾让她感动的忘了破身之痛的誓言,如今想来仍犹在耳。可这说话的人,在她殷殷等了一夜之后却是以这样的一副面孔来“救”她!
苏谨之突然觉得自己除了笑,好像已经无法再做出别的表情了。
“之之,你别这样……”她的笑太过凄凉,让天厉的心狠揪成一团,可他却无法说与她知。只因他清楚地知道,无论此刻他再说些什么,她也不会轻易地相信了。唯今最重要的还是要先救出她再说。
天厉转身就冲着牢门外吩咐一声,“把人带上来。”
很快,一个穿着狱卒之衣的人走了进来。
“抬头,让皇后看看。”
一张与苏谨之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映入眼帘。
苏谨之从上到下一眼扫过,已经明白他的用意,“她的肚子也是真的?”脸像好做,重点是那肚子大小居然也跟自己的相差无几。
天厉点头,“一切都已准备完毕,只剩你点头!”
苏谨之抚抚自己的小腹,不理天厉反而看向了对面的女子,“你愿意?”愿意带着自己来不及出生的孩子一起赴死?
女子的眼泪润湿眼眶,却到底没有流出,只是直直跪倒,“唯愿主子平安。”
苏谨之盯着她漆黑的发顶半晌,“可我不愿意。”
女子霍然抬头时,天厉也一步跨前,“之之——”
苏谨之清楚地看到了女子眼中的庆幸,是人皆不愿死,更何况是带着未出世的孩子?她无意多作解释,转头看向天厉,“要救我,就连我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救。否则,我拒绝。”
“你拒绝?你都快活不下去了,你还拒绝?”天厉气得一把拍开苏谨之抚在小腹上的手,她要疼也该疼他和她的孩子才对。
苏谨之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取出丝帕,然后仔细地认真地一一擦过被天厉接触过的手指。最后手一扬,就像甩掉脏东西一样甩掉了丝帕。
天厉脸色大变之时,苏谨之的话语送到,“活不下去?你错了!如果他敢杀我,那么就不会把这样的我送进天牢。”
苏谨之摊开双手直直站起,从头到脚但凡稍显锋利的饰品早被有心地摘去。为什么?当然是怕她以自裁的方式来报复回礼。毕竟,在那些有胆害她却无胆杀她的人心中,她的命数与尧天国的命运息息相关。
苏谨之缓缓以手指凌空描绘起天厉衣襟上的蟒状图案,“尧天国皇室祖训有云,苏家有子必为将,当镇国;有女必为后,当镇命。而这后所出,必是男儿,必为太子,必成日后之皇!”
苏谨之一句一逼近,天厉则一步一后退。
这条祖训曾经护卫了尧天国千百年不败,如今却几乎要毁掉他的一生。
因为这条祖训,他的生母有着皇后的待遇却没有皇后的头衔;因为这条祖训,她甫一出生就被定下了皇后的身份,即使皇上当时已经是病入膏肓的二十四岁;因为这条祖训,他的“太子”一称从此杳远,他相中的“太子妃”转眼成了“母后”。
要说天厉最恨什么,那么一定就是这条遗传下来的皇室祖训。
天厉蓦地停下后退的脚步,“总有一天,我会废除这条该死的祖训!”
苏谨之回给他挑衅的一瞥,“前提是,你得爬上那个至高的位置。”
天厉眼睛一眯进前一步,“我一定会爬上去的,只要你帮我。”只要她肚子的孩子不存在,那么那个位置很快就是他的。
“曾经我是那么想的。”苏谨之站得笔直,心情终于平静。
在他为她送第一朵花的时候,在她以死相逼不愿入宫为后的时候,在他于大婚当日对她许下不离不弃誓言的时候,甚至是在她昨夜被打入天牢的时候,她真的是一直想着要助他为帝的念头才坚持到现在的。
可最后的坚持反馈给她的是什么?是一碗打胎的药!是他为了自己日后的位置而要害死她肚里这个对他有着救命之恩他也曾经发誓要视为已出的孩子!
哼,还昧着心说什么是为她,说什么是为他和她的将来?全是谎话!
苏谨之霍然转身,不愿再看他,“你走!”
天厉脸色更暗,被她毫不妥协的态度终于也惹得有些生气了,不由负气道,“我走?我走了,只怕你在这天牢里生不如死。”她是不能死,可在这后宫里,有时生不如死更可怕。
“生不如死那也是我的事情,与你何干?”苏谨之拢拢大红的袍袖,直背挺胸——一国之后的大气淡定重装上阵,“皇儿慢走,本宫不送!”
“你……不行!”天厉终于忍无可忍了,他明白自己现在的做法是有些伤她的心,可那也是为了他和她的未来而不得不做出的牺牲,她为什么就不能像以往一样对他多体谅一些?
“来人!”天厉这次彻底放弃劝说了,他没错!以后她会理解的!
天厉伸手一把抓住苏谨之,同时招来门外等候的侍女,“给皇后喂药!”
人,他一定要救;而孩子,是一定不能留!
“天厉,你敢!”苏谨之反身就去推搡。
可她的反抗对于天厉来说实在是够不成问题。
天厉不过轻描淡写地一抓一扭再一扣,苏谨之的双手已经被他反剪到了身后。
天厉的视线从苏谨之瞪得泛红的眼睛上一划而过,“喂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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