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视着他，我知道他有话要说，知道他有很多的事情瞒着我，却不知道他下面要说的话根本就不在我意料之中的。
时间在他的叙说中还是依旧不紧不慢的消逝着，我却觉得我的心里仿若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他，他怎么能这么傻呢？
当年，他处于党争的中心，皇上拉拢他们萧家，要嫁郡主给他。而那个琉榭阁的秦妈妈竟然是宫里旧年被遣送出来的嬷嬷，也是皇后的心腹，她本来是按照皇后的吩咐要让萧承涯迷上青蔓的，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萧承涯先遇见了我。皇后很生气，恨我坏了她的计划，再说了，谁会在意一个卑贱娼妓的性命呢？于是她授意青蔓除掉我，青蔓虽然忠心为主，可是终究不忍心伤我性命，才找了萧承涯要他和着演了一出戏给我看，好叫我从此死了心。我果真伤了心，绝了意，远走匈奴了。
萧承涯为保我性命，答应了皇上娶易夔，也答应帮助他遏制王皇后家的势力，在他的努力劝说下，皇上就放了昭君，昭君也得以安全回了驿站，皇上也答应会惩戒皇后，于是秦妈妈被赐死。
“晗儿，我当时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若是有，若是有，我何苦将你拒之门外呢？……大婚的日子，是我自己请求提前的，我知道你会跟着和亲的队伍一起走，我就是想要再见见你，可没想到，见了你我的心更痛，没有丝毫的缓和，甚至比以前更痛，也更恨我自己了……我怎么能这样伤你呢？……我赶去告诉泫然，我就是放心不下你，我知道，知道他喜欢你，所以我求他照顾你，我不在你身边，他照顾你我才能安心……晗儿，我知道，我知道这些都是借口，是我不好，是我保护不了你……你走了之后，我天天后悔，日日揪心，”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眼里有着绝望伤痛，“舅父不知道，我自己可是知道的，我这病没得医了，舅父倒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我就是，我就是想见你一面……”
看着他瘦削的脸，憔悴的神色，满目的痛悔，我心里忽而就疼痛起来，上前抱住他，哽咽道：“承涯，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等着，我去找人来救你，他一定能救你的……你等着，我去找他……”我胡乱抹掉眼里的泪，松开他就要冲出门去，我要去找清明来救他。
可他却冲上来抱住我，手臂圈的紧紧的，声音颤抖道：“晗儿，你不要走！不要走！没有人救的了我……除了你……”
他的热热鼻息就在我的耳侧，一滴泪滴在我的颈间，烫的我的心一疼，我怔怔站在那儿，任由他抱着，却又听他道：“晗儿，你恨我么？怪我么？怨我么？”
“不恨，不怪，不怨……”这话一出口，他忽而放开我，转到我身前，眸子里都是喜色，一双眼睛闪闪亮亮，他靠近我的脸颊，似是想要吻我，我头一偏，轻轻挣出他的怀抱，道，“承涯，我们还是朋友，对吗？”
他眼里的簇簇火苗瞬间就熄灭了，暗淡无光，眼眸里都是苦楚，道：“你爱上他了么？”
我不敢说话，我不想伤他，可是要做到割舍的过程本就是痛，都一样是痛，不如早些了断的好。我不恨他，不怪他，不怨他，这虽然不是一朝一夕做到的，但是我现在就是这么想的，在匈奴的这段时间里，我才发现，时间真的能渐渐叫我忘了伤痛，我对他，也许真的做到放下了吧。
定了定心神，我很认真的看着他，道：“是你亲手我推开的，你选择自己一个人承担的时候，就应该预见到今天这样的局面了……你当初自己要放弃，就早该知道这样的结果了……”
他的脸上有一行眼泪，可眼里全是爱怜，全是我从前熟悉的清浅宠溺，强自笑道：“晗儿，我倒是忘了，你不是我一个人的晗儿，你那么好，那么善良，那么单纯，那么惹人怜爱，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你，可笑我伤你至深，我还……我还奢望你记得我，心里只有我一个……”他转身，不再看我，肩膀有些颤动，深吸了一口气，才又道，“是我错失了，是我放弃了，可，可我只是不想让他们伤了你啊……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箬姑娘，你好好保重吧……”
他换了称呼，是陌生的箬姑娘，不再叫我晗儿了，我也不再是他的晗儿了，我眼里都是泪水，他终究还是放我走，他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我还是给不了他想要的，我今生只许给了一个人，虽然那个人以为我死了，虽然那个人也许还不知道我爱他，虽然那个人是因为别人的嘱托才照顾我的。虽然那个人也许也和眼前的人一样，会娶了别人。
我狠下心肠，不再看他，罢了，痛也就痛这一次了，我道：“那我走了，省的日后纠缠不休，是个麻烦……”我本意是想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可不想，说出来的这句，竟是他当年告诉我的。我觉得心里就像梗了一根刺一样，扎在那里是痛，拔出来更痛。
就在我出门的时候，忽然有个小孩子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跑到我面前，一愣，怔了半晌，才口齿不清的叫嚷道：“姨姨，你，你好像，我爹，画里的那个漂亮的姨姨哦……”
小孩子软软的童音还在我耳边，他却摇晃着小身子，从我旁边经过蹭进了屋里，我一直看着他，他笨拙的爬上书桌，搅乱了一桌的宣纸，好容易翻找到了一个画轴，忙又爬下书桌，呵呵直笑的跑到我身边，扬起手，将那画递给我，满眼的笑意，像极了承涯温润的眼眸。
我接过画轴，展开来一看，愣住了，那画里的人，不就是我么？穿着我在琉榭阁里第一次登台的月牙色衣裙，言笑晏晏的在点烛火，我忽然想起，这是我刚摘下面纱以后，回头看承涯时的样子。他，他竟然画了下来？
我摸着那画，面上被摩擦的很光滑，想来是被人常常观摩的缘故，抚触的多了。
“姨姨，我看见，我爹爹，总是会对着这画，又哭又笑的呢……”我看见孩子纯真笑颜后，是他一眼一身的痛楚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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