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要认为我们可以逃避,我们的每一步都决定着最后的结局,我们的脚正在走向我们自己选定的终点。——《认》米兰昆德拉
是一处独立的庄园,碧草茵茵,树影婆娑,不时地有些武装人员来来回回地巡逻着。庄园很隐秘,四面环山,山峦耸翠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半夏边走边查探竟然没有发现任何通到这里的公路,整个的布局非常精致神秘,好似一座大的机关设置。忽然脑海中涌入一个可怕的想法:这不会是一场镜像设置吧?她知道世界上有一种最先进的模拟实验厂,只要按下一个按钮,它可以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的任何景致——从纽约的皇后街一直到巴塞罗那广场下的艳阳天,都可以一一罗列。
如果是这样那就麻烦大了,逃出去的概率基本是零。
四周有人监视,半夏还知道在某个隐秘的地方他们的所有举动正在被一一观察。她无法与顾子琪交流,更无法说出心底可怕的疑虑。
本来说好的进了华丽丽的庄园,他们彼此装作普通朋友以防暴露。此刻的顾子琪觉察到半夏的不安也顾不了那么多伸手紧紧揽住了她的小手,在四周一双双心照不宣的眼睛肿光明正大地前行。他已经错失她一次,这次绝不会。
半夏趁人不注意在顾子琪手心写了几行字,并以极快极隐秘的的方式迅速掩盖了去。顾子琪早已心领神会,有了半夏的支持他早已想好了撤退的方案。
走廊的尽头,一个标准的阿拉伯装饰的中年男子笑呵呵迎了出来,叽里呱啦地说这些什么。浓密的黑色八字胡下厚厚的嘴唇像乌贼一张一翕间喷出了浓浓雪茄的烟味。
“李先生已经等你们很久了!他说欢迎你们的到来!”翻译官挺着高高的鼻梁,淡蓝色的眼睛闪着诡谲的光芒,像只嗅觉灵敏的猎犬,东闻闻西嗅嗅探测着可能存在的不和谐因子。
然后是礼节性的拥抱和亲吻,被陌生人拥抱让半夏很不爽,不过看着顾子琪让人安定的深邃眼神,她沉默了。
李先生笑着解释说他这么做不过是欠朋友一份人情,从而答应他护送他们出境。
“这个朋友恰好想见你们,跟我来。”
穿过高贵华丽的汉白玉穿堂柱子,是一座别致清新的白色小亭子,映衬着苍蓝的天色,愈加飘逸脱俗。
亭子里多日不见的君临一袭天蓝色西装看上去神采奕奕,神清气爽,好整以暇。
“终于见到你们了,真是费了我很多心思啊!你也真不够哥们,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兄弟吱一声,让我好担心!”君临看上去颇为热情地拥抱着顾子琪。
“事情紧急,再说也不能连累你。”顾子琪解释道。
“说实话,你们又在搞什么猫腻,也算上老兄我一份子。夜店那一晚你可真不够意思,等我一觉醒来你早就抱着美人归喽!却把我这个辛辛苦苦出主意的好媒婆一脚踢开喽,顾子琪跟你相交这么多年,还没见你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过。半夏,看来这次你有福喽。”君临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回顾了他们的交情也顺道赞美了半夏,真是圆滑之极。
“哦,忘了介绍这位是我生意上的朋友李维德,李先生,这是我的好友顾子琪和半夏。”
李维德忙于生意,很快便先撤了。半夏暗自纳闷君临是如何知道他们竟会打算引渡,又如何得知逃走路线的内幕的?不过看着顾子琪和他相聊甚欢的样子便把这个念头压了下来。
“到了这儿你们就好好地放宽心尽情享受你们的二人世界,子琪你先前帮了我那么多,更何况我们是老同学,凭你我的交情在这儿想住就住多久。以后有什么事情只要兄弟能帮得上忙绝无二话。”
“好兄弟不言谢。你这次真的帮了我大忙,飞机的费用就不用你破费了,我已经吩咐下去了。”顾子琪淡然一笑,不同于君临的客套,笑意真诚。
“看到你俩完好我就放心了,这两天公司上市我得赶回去。剩下的事情,祝你们好运喽。”君临匆匆一瞥低头不语面无表情的半夏,做了个无辜的表情便匆忙离开。
“好吧,我承认是我多心了,被他看出来了。”君临走后,半夏自嘲地笑笑解释道,顺道像个毛茸茸的小狗蹭到顾子琪身边。
“你还是学不会隐藏。所有的喜好全都写在了脸上。”顾子琪也不怪,只是宠溺地说道。
“在你面前我才不要伪装,我要给你全部的真实。”
“全部的真实?这可是你说的哦。”顾子琪好容易逮找了半夏言谈中的漏洞,这可是他暗想了很久的事情。遂即不怀好意地看着半夏,作势要“修理”她。
“你好坏,尽占人便宜。”半夏嗔笑,不笑便罢,一笑让顾子琪瞬间失神。生命中总有一些人如淋湿了的月亮,只要用心擦拭,她会用毕生的光芒为你绽放,艳若桃李,灿若朝霞,在最初的那一刻便令天下骤然失色,让你豁然间懂得原来世间的确还有些人值得你去守望。在月亮明亮的倒影里,你遇见自己,直见性命。
“为了你我可是至今都未娶。这样正好,你未嫁,我未娶,一起凑合吧。反正像你这样的女人,也很少有人想要。索性我就赔钱收了吧。”半夏嫣然娇羞十足的小女人模样让久经情场的顾子琪彻底了悟什么是震撼,她带给了太多太多的惊喜。他本想以此插科打诨来消解逃亡紧张的思绪,没想到被她无意间这么一撩拨,所有的心思全都抛在了脑后。
趁顾子琪发呆的瞬间,半夏便主动吻上了温暖细致的唇瓣。她只想用行动默默地告诉他,她懂他所有的忧伤。不管未来发生什么,她已经无惧了。只要能跟他一起生死相依,死又有何惧!
遗失多年的默契在四面楚歌的这一刻如天边迟归的羊群姗姗而来。他懂她所有的追寻和渴望,这一刻能给她一个肩膀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是我连累了你。如果……”半夏略带歉意的说着,很快便被顾子琪打断。
“给我专注点,如果还要说这话我下辈子还来找你。”顾子琪化被动为主动,惩罚意味十足地啃着半夏。
一吻天荒。
就在两人快要窒息的时候,顾子琪果断抱起半夏走入了内室,阿拉伯仆人主动避忌。
半夏忽然有些忐忑,眼前一瞬间闪过继父恶心的嘴脸和那双油乎乎的黑手,燥热的心顿时降至冰点,浑身一片僵硬,身体如秋风中颤抖的树枝,瑟瑟发抖中抱紧了双臂,本能的自卫。
顾子琪感觉到半夏的不适,凤眸投来一缕无声的询问,逡巡在半夏身上精致的手指也随之停了下来,僵硬地愣在一边。
半夏脸色煞白,心头涌起的恶心一阵强似一阵,终于支撑不住地跑向了洗手间。随之狠狠关上了门,将顾子琪锁在了门外。
半夏知道这是她的问题,她曾以为这些年的独自闯荡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坚强到可以把过去的不堪全都一一埋葬。可就在那相似的瞬间,那些可怕的记忆如蛰伏许久的毒蝎子一下子冲了出来,噬咬着她,让她浑身无力。她还是那么脆弱,脆弱的不堪一击。
用身体抵着门框,咸涩的泪水无声滑落。她已经许久不哭,她以为毕生的眼泪在多年前早已如数奉还给母亲。她不配。
隔着厚重的门窗,顾子琪无力地敲打着。久久得不到回应之后他变得有些急躁,冲进了另一个洗手间狠狠拿冷水浇着脸,试图让自己的身心都不再那么燥热、狂烈。他还是低估了半夏对他的诱惑力,她的存在惊醒了他所有的感官。在触到她的刹那,浑身激起的过电般的战栗让他脑海中构筑的琴弦轰然崩塌,就在此刻他不得不借助冷水来浇灭心中灼热的渴望。
空荡荡的屋子,两个人分别在彼此的角落里发呆。近在咫尺,却好似已经隔了整整一个冬天。
顾子琪终于收起了他的少爷脾气和心中无名的怒火,再次去敲洗手间紧锁的门。门是虚掩着的,半夏一袭单衣(外边的被顾子琪先前扒光了)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双手抱膝头低低地垂在臂弯里,又是那种坚决的自我保护姿势。静静的看上去好像睡着了,眼角边清澈的泪水蔓延,走进了才发现她根本还醒着。
顾子琪没有说话,默默地抱起了半夏走至床边,掀开被子放好她。彼此相顾无言,他在等一个解释,而她选择了沉默。
许久许久,久到他以为她已经睡着,他也该起身离开的时候,她从背后抱住了他,抱得死紧死紧,好像一松手他会永远消失似的。
“对不起,我害怕。”如此怯生生的坦白竟不似出自一个外表坚强,长期流亡浑身带刺的女人之口。在他面前,她不是让无数FBI、中国警察头疼的惯犯火凤凰,也不是令美国、中国等国诸多要人恐怖而又无可奈何的流氓火凤凰,更不是全球轰动可以策动引发一场混乱的神秘黑客火凤凰,她只是属于他的多年前那个倔强又怯怯的女孩。
没有丝毫的遮掩,也不用多问。一刹那间,她给了他进入灵魂的一扇门,她所有的悲喜,她的脆弱,她隐藏的很深的恐惧全部赤裸裸地坦露在他面前。如此深层次的信任,让他情何以堪!
“多年前,我,我……”半夏动了动干裂的嘴唇,下了很大的勇气终于艰难地开口,却只说了半个字便说不下去了。这些年背负的那些沉疴早已腐烂,化成一滩滩血水渗入到生命的每一个沟壑里,她只记得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沉重,具体却早已不知该从哪里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