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是相同的重复。昨天和前天颠倒顺序,也没有任何不便。我不时想,这叫什么人生啊!但也没有因此感觉光阴虚度。我仅仅是感到惊讶,惊讶于昨天与前天毫无区别,惊讶于自己被编排入这样的人生,惊讶于自己留下的足迹甚至还未及认清,就在转瞬间被风吹走,变得无影无踪。——村上春树《眠》
半夏独自坐在寝室单人床的白色床单上,手里拿着一颗网球不停地扔在墙上然后反弹回来,整个人看上去很是郁闷。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突变,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暂且不说,光是顾子琪态度的真真假假就让她难以捉摸。死亡到不令人害怕,一下子很快便解脱了,什么痛感也没有,唯有活生生的背叛,前脚还如此这般信誓旦旦说要好好保护她,要她信他,转眼之间便可以毫不犹豫将她推上断头台,甚至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多么可怕,多么残忍!
门被推开了,半夏转身回头。待看清来者后用足了力气将手中的翠绿色网球狠狠向着顾子琪袭了过去。
顾子琪顺手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网球拿下,随之说道:“我是来找你谈谈的。”然后便将翠绿色球体扔回给半夏。
“我为什么要听你废话?”半夏扭过了头,恨恨道。话说完也没理他,自顾自再次玩起了先前的网球游戏。
“一会儿告诉我不会有事的,一会儿又去拍将军的马屁,准备好除掉我。你同这里其他人有什么区别?”半夏背对着他,愤愤不平。看得出她对他很是失望。
“骗子。”半夏补充了一句。
整个过程顾子琪双手交叉胸前背抵着门,一动不动,帅到没有天理的天颜内敛着,沉默着,许久。
“你来到组织的时间也不短了,应该知道这里会进行各种各样的考验,而且每时每刻都在进行。”他诚恳地说着,语气不轻不重,随即向床边的半夏走了过来。
“有时候你根本不知道你在接受测验,而有时候,你知道。”顾子琪深邃而温柔的目光紧锁着低头沉默的半夏,目色流转着诸多欲说还休意味不明的情意。
“那么……”听着顾子琪的解释,半夏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你是在告诉我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将军在测试你么?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这话么?”
“真相往往是我们愿意去相信的一些东西。”顾子琪深深地凝望着半夏近在咫尺的背影补充道:“而我在加油站跟你说的都是真话。”
半夏终于从顾子琪真真假假的话语中捕捉到明明灭灭的一点烛火,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他那些话语背后深藏的含义。
第二天她在跑步机上热身训练时,听得新人中有一丝骚动。只见将军、顾子琪领着一个颇为熟悉的故人走了进来。
“是我们新来的网管耶,听说先前那个技术工程师签约到期了。”底下有人嚷嚷。
“到期?这里是什么地方,哪能他想走就走啊。”另一个反驳道。
“这个人长得圆乎乎的,圆圆的眼睛、睫毛弯弯的看起来好萌的样子。”
没错,来人正是麻团。四目交错的瞬间,半夏很快便错开了视线。转念一想既然如此,想必组织已经调查清楚了一切,这样一来反倒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一别经年,人世沧桑。麻团的到来勾起了她无限的过往,也曾青春年少,在陌上花开时节赏花未归,自由新鲜,远山和炊烟,狗和田野,她可以就这样沉睡一夏天。空气中有一种失落,不能说,只能靠感受;有一种悲凉,不能说,只能靠敛藏。
如今被打翻的前尘往事纷至沓来,那年夏天他们一起挤在出租房里,相互调侃,相互照顾,偶尔也吵吵架;那年夏天的海边,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他默默地陪在身边,一坐就是长长的一天;那年夏天她像个迷失的孩子苦苦挣扎,最后还是失去了一个个生命中的守护神;那年夏天的味道特别浓,那是记忆中阳光的味道。独自莫思量,无限春光,别时容易见时难。时光微凉,恍若隔世。一眨眼,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只是想找个时间问问麻团的情况,可凭她现在的级别根本上不去位居二楼的指挥室,只能待在阴暗见不着光的地下室。
终于有一天在练拳的时候,顾子琪兴致勃勃地走了过来。
“有时间吗,半夏?”他问,一只手藏在背后,脸上挂着一抹温暖而神秘的笑意。不得不说她爱死了他这一抹邪魅温情而又意有所指的笑容。这是她在黑暗的炼狱中唯一的一丝光亮,顾子琪斯文俊秀中隐有凛凛杀气,眉间眼眸暗藏纠结忧伤,六分狠辣,七分狂傲,八分寂寥,九分才华,十分痴心。
“来这儿都一年了,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看到他,她心情莫名大好,好看而性感的唇角不自觉间微微上扬。
“好,我还有任务在身所以长话短说。”顾子琪微微一笑,很倾城的模样。
“你背后藏得什么?”半夏好笑地伸手去抓,被顾子琪侧身躲过。
“没什么。”他神秘一笑,邪魅倾城。
“看来只有打赢你才能看得到喽。你怕么?”半夏摆开了架势,一脸的痞子样,好似在调戏一个良家妇男。
“很怕。”顾子琪顽皮地撇撇嘴,表现得很是配合。
“那好吧。”半夏脸色一暗,流露出一种小女人的失望。
“我只用一只手吧?”顾子琪深邃的眉宇紧锁着半夏,调侃的语调逗了逗她,一抹深邃的笑意荡漾在唇边。
“那你死定了。”半夏展颜一笑,复又拉开了架势。跟顾子琪比拼是一直以来半夏最大的愿望,她敬慕这个几乎无所不能的男人。他利落强悍的身手,绝美毫无瑕疵的天颜,狐狸的聪明狡黠,深情凝视的眼眸,七分的狠辣、八分的寂寥,十分的痴心,这一切都牵动着她的心。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她恍然间有种错觉:细雨涟漪的清晨,朱伞青衣隔着的乌篷船上,她和他曾有过一面之缘,那个薄雾清风中的路人,带着未了的尘缘偶然路过红墙青瓦的宅院,从此便结了一段过往。她忽然有点怨念自己的卖命生涯,舔着刀尖过活,让什么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多么想就这样在时光里站成永恒,不惹清愁,不惹忧伤,轻灵转身,浅笑而行。而她已背负了太多太多。
回眸的瞬间,顾子琪深情的眼眸如一颗明亮的黑曜石落入她碧蓝澄明,泛着浓郁的忧伤的湖心。他迟疑的一瞬间她早已抢占了先机,将他制服。
“想公平决斗么?”半夏很快战胜了单手打斗的顾子琪,他俩互相抵着气喘吁吁并不收手。
“好啊。”听得出半夏笑意中的调侃,顾子琪深情而宠溺地笑笑,视线始终不曾离开半夏半尺。
紧接着顾子琪只消一招便将半夏牢牢困在了身下,整个过程太过迅捷,半夏根本不曾看得顾子琪何时出手。她惊讶而面有喜色地看着近在咫尺顾子琪放大的天颜,他的神情很复杂,隐隐有什么东西流淌在空气里,甜丝丝的味道。他酷酷的俊颜难得染上了桃花的颜色,酒醉微醺的气息夹杂着克制的欲望,彼此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就这样对峙着良久,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艰难而决绝地抽身起来。
“现在可以给我看你藏了什么吧?”半夏利落起身,笑问。
“是你通向外面世界的通行证,有了这个你就可以走出这里严密的门禁,重新看到外面的世界了。”顾子琪展开手里的门禁卡,喜气洋洋地像个孩子,仿佛拿到门禁卡的人是他。
“那我可以从此不再回到这儿了吧?”半夏有些难以置信,她习惯于对事情做最坏的打算,事实上这么些年来很少有好事会降临到她头上。
“不,你还得再回来接受新的任务,你可以暂时离开这儿。”
“就像是去外面实习的那种对么?”半夏听了顾子琪的解释也不觉得难过,这一切比她想象的好了许多,没什么可抱怨的。
她伸手去那顾子琪手里的门禁卡,没想到被顾子琪闪躲过去,她有些无奈。
“在拿到这个之前,你得先去见一下令狐月。”顾子琪欣欣然说道。
“就喜欢耍我。”半夏笑骂一声,顺手亲昵而自然地打了一下顾子琪。
一年多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登上楼梯,上到指挥室。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地底下的暗黑训练点点滴滴记录了她存在的证据,虽然难捱,虽然憎恨,但与即将面临的未知相比,一切都显得无足轻重了,更何况这里是给予她重生、给予她所有力量的地方,本不应该受到诅咒。
“嘿,恭喜你!”路经麻团身侧,他难得的从电脑旁抽身拥抱了她。
彼此相对,中间隔着的时光便会见缝插针地涌上来。他们明显都感到了这一点,因此都掩去了背后的沉疴,笑意珍重。半夏觉得背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在灼烧着他,转身回头竟然是久久不曾离去的顾子琪。
令狐月温情的笑意不达眼底,看到训练得如此成功、如此完美的半夏,最开心的莫过于顾子琪和她。只不过她的笑意中敛藏了一抹酸涩和不屑,看起来冷冰冰的。
她左右四下端详着出落得优雅性感,落落大方敏捷利落的半夏,不住的点头,顺道举起了酒杯,另一杯给了半夏。
“祝贺你,从现在开始正式升级为特工。你的护照、掩护身份以及外面住的高档公寓我都安排好了。祝你有一个愉快的开始!”
“谢谢。”半夏举杯一饮而尽,看上去不是那么开心。
“新人总会有一个适应期的,不过你是我们这里最出色的新人,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组织最出色的的特工。”令狐月安慰道。
“我不是担心这个,只是有点,有点累。”半夏不知道怎么去完全说明此刻的心情,当然她很想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很开心自己能修成正果,成为一名真正的特工。但这也意味着从此不得不去做一些违心的事,比如执行刺杀。
“你放心,从现在开始你为国家所做的一切,国家和人民都会感激你的。”令狐月好似看穿了半夏的想法,随即说道。
这恰恰是令狐月的可怕之处,任何人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像一只饥饿了许久的北极狼四处饥渴地搜寻人们心底的隐私,然后猛然一口咬住不放,撕裂你的人生。她无形中给人的压力,让人们直觉的想要逃离这个女人。
“后天出行你的第一次任务。届时顾子琪会给你做掩护,你只需假扮一个线人去跟恐怖分子联络,任务很简单,祝你好运哦。”这才是她叫半夏过来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