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应答,没有承诺,夕柟刚刚松手,那道风神如玉的黑色身影,已快步走向谷口,并很快隐没在白色的雾气之中。
她的心里有一种隐隐地感觉,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但凝神细想,那丝隐约的感觉,却又恍然淡去,让她无可捉摸。想来杀伐决断,翼勇果敢,这样模模糊糊无法捉摸的感觉,让她有些微微的懊恼。凝目望向谷口,只有濛濛雾气缭绕氤氲,夕柟摇摇头,甩掉心中这份不确定,抬步快速离开。
战事紧张,她也难得能够有这半日的悠闲。想起一个时辰后的约会,她竟有些朦胧的期待。
刚刚回到营地,几名心腹大将就迎了上来。
“去弄一只烤羊来!”一边吩咐亲兵,夕柟一边看向迎上来的大将,“是不是殷军又想出了什么龟缩不出的花招?”
“不是。”心思缜密的古尔西沉声应着,只是难掩脸上的那一抹忧色。
“嗯?怎么了,究竟出了什么事?”夕柟蹙眉,目光如电,从几名大将身上扫过,最后定在古尔西身上。
古尔西靠近夕柟压低了声音,“主子,白沙城来人了。”
夕柟目光一闪,快步走进大帐,在上位坐了,一摆手,那群跟进来的大将,也在各自的位置上就座。
“古尔西,究竟怎么回事?白沙城来的人在哪里?”夕柟双手撑在膝上,沉声问道。
古尔西微微俯身致意,这才清晰回禀:“主子,白沙城来的人一路急赶,来到此地已经完全脱力,属下安排人带她下去休养了。”
说到这里,古尔西拿出一份密封的书简递给夕柟。
目光在书简封口的火漆上一掠而过,夕柟迅速撕开牛皮信封,抽出其中的羊皮纸,打开细看。这一看之下,顿时脸色大变。
“主子……”得不到回答的古尔西,从夕柟的手中接过那份信简,一看之下,也是顿时变色,“白沙城老汗王病重?”
低低地惊呼一声,古尔西立刻抬眼看向夕柟,见她脸色冷凝,不发一言,不由试探道:“老汉王病重,只怕……只怕情形不好。主子,您看……”
夕柟还是没有回答古尔西的问话,她的脸色青黑一片,两道英眉紧紧地绞在一起,在额头拧成一个疙瘩。
千里加急的信简是忽烈丞相送来的。
西狄老狼主有王女十一人,成年的就有六名。夕柟,也就是庆亲王完颜柟排行第四。
忽烈身在西狄相位近十多年,深得老狼主信任,总揽军政诸事。在诸位王女之中,她表面上不偏不倚,但四王女的心腹都知道,这位忽烈丞相,是全力支持四王女完颜柟的。
忽烈如此支持完颜柟,四王女出色的军政才能固然是一个原因,更主要的原因,却并非为此。
完颜柟的军政才能忽烈一生未有女嗣,只有中年得了一子,叫做忽烈绪,被她当作掌上明珠。忽烈对这唯一的儿子也着实宝贝的紧,只要儿子有什么需求,忽烈无不尽力满足。那忽烈绪及笄之后,容貌出众。登门求亲的人自然络绎不绝,其中不乏王孙贵胄,只可惜忽烈绪满心满眼都是四王女庆王爷的英姿,又怎么会看上那些凡妇俗女?
只不过,值此王权更迭的非常时期,经过双方暗中商定,虽已定下姻亲,却暂时未曾公开,只等储位明朗,四皇女坐上王座,即刻迎娶忽烈绪入门。
这一来,深爱自己儿子的忽烈丞相,爱屋及乌,自然全力支持了四王女庆王爷。
忽烈丞相在信简中说的明白坚决,不管前方战况如何,完颜柟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白沙城。
完颜柟蹙眉沉思,眼下撤兵,也就意味着,完全放弃了先前流血牺牲取得的战绩。但王位更迭,事关重大甚至是生命攸关,也由不得她不割舍。
暗暗叹息一声,完颜柟抬起头,目光森冷肃正,缓缓扫过帐中大将,正色道:“通报三军,撤兵!”
众位将领领命各自回本部整装准备。转眼,大帐里就只剩下完颜柟和古尔西两人。
这时,古尔西再次走到完颜柟案前,俯身拜倒,重新行过大礼。
“起来吧!”完颜柟脸色淡漠整肃,抬手示意古尔西免礼后,接着问道,“我让你办的事办的如何了?”
“属下安排了上千人潜入十八户方圆三百里搜索,却未能寻到体有异香之子。”说着,就听一声极轻地却万分忧伤的轻叹从头顶传来,让古尔西也不禁心头一滞。旋即又郑重道,“虽然暂时没找到那异香之子,属下会加派人手,定会尽快地将那人寻到,送到主子面前。”
完颜柟无声地点点头,挥手示意古尔西退去。只不过,她的手还停在半空,却蓦地僵住--
她终于抓住了意识中的那一缕极飘渺的感觉。而当她突然意识到,当自己抓住那黑衣男子的手臂时,一抹极淡极微弱的香味儿,曾经浮上她的鼻端。
她突然将手缩回,放到鼻下细闻。
一闻之下,心头突突,疾跳若狂!
虽然掌心那抹香已经极淡,但是细辩之下,那极淡的一抹香味儿,竟让她几乎欣喜若狂。
“夕儿!是夕儿!一定是夕儿!”
完颜柟喃喃着,猛然抬头,古尔西竟然看到,两汪泪水几欲夺眶,溢满了完颜柟赤红的眼眶。
作为庆亲王的头号心腹,古尔西自然深知自己主子的心事,但也被主子的满眼清泪震惊。更为更迭在即的王位战争担忧。主子如此神情异常,可还能顺利从惨烈的王位之争中获胜?
心下一急,不由地开口,小声呼唤起来:“主子!主子?”
古尔西这一叫,倒似提醒了她一般。
完颜柟目光微敛,凝聚在古尔西脸上,满脸掩不住地喜意,复又镇静道:“收拢兵士,埋锅造饭,用罢晚饭,申时末开始,苏格、曾格第一批,乌涂海、途亚第二批,林泰、纳尔苏第三批……各率本部万人队,逐步撤退。切记不要让大殷兵丁查知我大军的动向。”
古尔西一句话一句话的答应着。听到最后也没听到庆亲王如何部署中军营帐,略略提醒道:“王爷营帐要随在那个万人队中?属下好去让她们准备!”
“中军……”完颜柟低首略一沉吟,须臾即抬头,目光坚定道,“中军变后军,待辎重营开拔,本王率中军殿后。”
“不可,王爷千金之躯,坐不垂堂。中军殿后,太过危险。万一王爷有丝毫……”完颜柟的话音方落,震惊万分的古尔西就立刻出言阻止。
却对上完颜柟的眼睛。那骤然冷肃的目光,就如三九严寒的冰冷,瞬间冻住了古尔西未出口的半句话。
紧接着,那森冷目光一敛,完颜柟再不停留,径直越过古尔西,奔出大帐,在与她擦身而过的瞬间,古尔西听到庆王爷冰冷坚决丝毫不容置疑地声音:“本王意已决,执行!”
那冰冷的声音入耳,古尔西就觉得仿佛自己在数九寒天掉进了冰窟窿一般,瞬间寒彻心底。那滚滚而来的冰寒,冷进了骨子里,让人不由自主地战栗。
好一会儿,古尔西方从那冰冷僵硬中清醒,猛地记起自己的职责,绝对不能让庆王爷以身犯险,慌忙抬手擦了把额上的冷汗,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
当完颜柟提着一只烤羊,回到温泉山谷前,一路飞奔的她,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蓦然间,那日日夜夜啃噬心肺,刻骨焚髓的思念,还有十八户那次浴血争斗后的震惊、心痛、懊悔……纷纷繁繁,千丝万缕,一股脑儿纠结成为一团,扼住了她的心跳,窒息了她的呼吸,绊住了她急速飞奔而来的腿……
她竟然不敢向前迈出脚步。
她的身,她的心,都被深深地恐惧攫住。
那种特殊的体香就是他才有的,明明,方才,他已经看到了,为什么他没有相认?他为什么易容?他为什么在这两军阵前?他又为什么在十八户,那样拼死维护东殷太女?
如果,他见到她,说不认识怎么办?
难道,他早已经忘了她?
还是……
一时间,焦虑、恐惧、惊疑、担忧……种种念头涌出心底。
完颜柟,西狄四王女,征战沙场,血雨腥风,炼火地狱中来去,从未皱皱没头的她,竟在一个小小的山谷前,踯躅,不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