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士兵们在城内高呼庆贺大战告捷时,白什夜却二话不说跃上战马,策马出颢城,直奔东北三百里外的白云城。
“此去白云三百里不止,即使是千里良驹也不可能在今夜子时之前到达白云。”季云归坐于枝头,侧头问身边懒洋洋倚着树杆的人,“他这一次,是输还是赢?”
“难道那冰美人没告诉他我已经离开白云城两天了?”楚少楼望着人影已杳的山路若有所思。
“你离开时也没知会过人家。”季云归提醒她。
楚少楼问:“以她的聪明,会猜不出我的去向?”
“那只有她自己知。”季云归酷酷回答。然而,他的话音方落,东北方突然有马蹄声踏踏而响,一点黑影出现在视线里,越来越近,细看竟是去而复返的白什夜和他的亲随。
白什夜在楚少楼和季云归坐着的老松下跃下马,视线上调,最后落在树顶的两人身上。
楚少楼俯视树下,在他的注视中跃下老松,落在他跟前。“嘻嘻,我坐在这等了你好几个时辰了,怎么现在才发现我?”
“现在发现还不迟。”白什夜脸上浮起一笑,尽管那唇干裂,那眼布满血丝,那脸上满是疲惫,也无损他这一笑的光华灿烂。他解下背上的布包,从中取出一只精致的锦盒,一手执起楚少楼的手,一手将锦盒按在她手心。“蒙,颢,青,穆,沛,明日,广水,石头,白云,东城,西越,云州城,燕州城,十三座城池的令印在此,一个不少,需要清点不?”
楚少楼摇头,并未看手中的盒子一眼,只是紧紧盯着白什夜的眼,似要从他眼中看出点什么。最后她失望了,从他眼中除了看到一丝胜利后的喜悦外,余者皆是满满的执着。那深沉的执念满溢于眼内,透过他的视线传入她眼中,再由眼睛直达心田,然后落地,生根,迅速茁壮成长,蔓延了一颗心。她试图甩开心里异样的感觉,脸上浮起惯性的谑笑,“小白,你为了征伐天下的伟大理想拼得真够彻底……”
白什夜紧握她的手,阻止她继续说出无情的话语,哑着干涩的嗓子说:“非为天下,乃是为你。听着,今之一切,只为你,只为你!”他的语气加重,脸上的笑容加深,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为了让我助你得天下嘛,我知……”道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楚少楼突然感觉到原本紧抓着自己的手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她愕然瞪着白什夜带笑的俊颜,盯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逐渐暗淡,看着他像骤然被抽走生命力的躯壳般倒下,看着他的手滑离她的手背,然后砰然落地。
“殿下!”他身后的随从纷纷奔过来。
“爷!”欺霜和胜雪几乎是在同时蹭地飞掠过来,慌忙俯身探视。
众人都乱了,有人把脉,有人探鼻息,有人检查眼球……只有楚少楼站在原地不动,怔怔地望着地上的白什夜,被他握过的手还僵在半空中。
“我去请军医来。”有士兵急急说。
“欺骗霜姑娘的医术不下于军医……”又有士兵如是说。
欺霜听了听脉,而如寒霜,吩咐:“快去城里拉辆马车来,赶紧送爷回城。”
“你们在这等,我去!”胜雪当下飞掠进城,转眼消失在城门下。
欺霜将白什夜的头扶靠在怀里,纤尘不染的白衣只一瞬间便染了他身上的血水和尘污。
空气中还有血腥弥漫,楚少楼开始只当是城下敌兵的尸体发出来,此刻再细看白什夜,才发现他黑色的战甲下也是血迹斑,几处衣衫皆被利器割破,而他本来修长洁白的双手,此时血迹凝涸成块。
马车来了,众人七手八脚将不省人事的白什夜扶上车,马车又走了,众人纷纷跟随而去,很快原地只留下了楚少楼,以及周围一片死寂的夜色。
季云归纵身跳下松树,拍了拍她的肩说:“天玑门欺霜姑娘的医术在武林中早有盛名,他应该没事。”
“是吗?”以往,楚少楼说这二个字时总是带着玩味,今天却是生平第一次用怀疑还诠释它们。白什夜的手指在她手背上滑落的感觉还在,让她的心为之震颤,为之惊悸。那种即将失去某样东西的令她心惊的感觉,那种是曾经在妈妈死前出现过的感觉!
“少楼?”楚少楼茫然呆滞的反应看在季云归眼里,“很担心他?”
“我怎么可能会担心一只狐狸呢?”楚少楼收起莫名的情绪,笑了笑,从地上捡起摔落在地的锦盒,将散落满地的令印一只一只捡起来,放回盒内,再盖上盒盖,置于手中把玩。“他践约了,我也会践约,如此而已。”
只是,如此而已吗?她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小小的问号。望了望夜色下突然变得高大巍峨的影城城门,她毫不犹豫的举步走上城门前的台阶。
只是如此而已吗?季云归心里也有疑问。不,断然不止!他看着楚少楼渐行渐远的身影,心神一凛,展开轻功追上去,亦步亦趋。
夜色渐沉,夜鸟呜啼,死寂的颢城内,随处可见士兵的断头残肢。大战刚刚结束,今夜注定无人有暇来为他们收尸。城里的居民都吓得躲在屋内不敢出来,连灯火都不敢点起。楚少楼和季云归并肩走过黑灯瞎火的街道,走向城里唯一人声未歇的地方,只因她知白什夜必然被送到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