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慢慢淡了，颜色渐渐变白，仿佛流动的透明体。
我从床上起身，赤、裸的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门开着，我走了出去。
未到楼下，便看到了倚在窗门边的少年。清晨的光线投射在他淡雅修长的身影上，白色的衬衫只系了几个扣子，衫领被吹拂而进的晨风轻轻刮开，露出里面白皙的肌肤，如蚕丝般细腻。他的手上正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那些热气如云雾般升起，渐渐覆上他金属镶边的眼镜片上。我无法，看到他眼底的光。
我轻声唤来不远处的一个佣人，取来了一件外套。无声走到他的身边，踮起脚尖，披到他的身后。
遥望的思绪被牵扯回来，冯志彬转过身看到我，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将手伸入我还未整理的长发中，轻轻揉搓。
"怎么像只小猫，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甜甜一笑，仰起脸看他，"哥哥，我饿了，你陪我吃点东西吧。"
四天来，我都是用这种方式才能够让他多少吃进去些食物。每一次我都把自己的嘴塞满得像个包子，好让他产生一点点的食欲。不过四天，他却瘦的让人有些难受。
我知道，其实我完全可以对冯志彬不管不问。他毕竟是曾经想要杀了我的人，他毕竟是没有把我当成亲人的人。可是，当舅舅离去，当看着他孤寂落寞的身影。我却怎样也对他怨不起来了。
比起怨，更多的，我还是总会想起妈妈去世时他温柔安慰我时的样子。不管他的关心是真或假。至少，在那段难熬的时间里，是他一直陪着我度过。
我终是无法变得冷血，所以我绝对不可以在他最难受的时候不理他。因为他除了我，就再也没有别的亲人了。
"夕颜小姐，叶辰少爷给您来电话了。"
冯管家走入客厅，手中拿着电话看着我说道。
我犹豫地看看冯志彬，他只是笑笑，浅饮了一口杯中的咖啡。
"那个小东西倒是很依赖你，接完电话，我们去吃早餐。"
我这才放松一笑，点了点头。接过电话。
果然辰辰还是问我什么时候才会回去。他的确对我很依赖，四天来，几乎一天三遍地打着。我唯有一次次耐心哄着他，却从来不忍凶他。好在辰辰每次听到我的声音后就会好很多，满腹的不满也暂时得到了平复。
"明天早上你就回去吧。我会安排司机把你送回家。"
餐桌上，我听到冯志彬这样突然一句，塞得满嘴的食物差点没噎到我。直到全部咽下去，我才急急说道："哥哥，没关系的。我还想多——。"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过明天开始我也不会留在这里了。应该说，不会再留在这所城市。所以，你想自己留在这个空旷的别墅里吗？"
冯志彬拿起叠放在桌边的干净餐巾，将我嘴角的残渍擦净。
"哥哥你要离开A城吗？"
我惊讶地看着他，一脸意外。
"我原本就是要去法国留学的。正好父亲生前在法国的公司需要扩展，我过去，也更方便些。"
我想起昨天来的那几个董事，他们因为舅舅的离去而齐齐对冯志彬施压。以冯志彬尚还年轻为由，想要让身为继承人的他出让个人占有的股份。并强调这样是为了整个公司好。如此明显的威逼我连我都看得出来。尽管冯志彬让他们最后悻悻而归，但那些老谋深算的狐狸又岂会对冯氏这一块肥肉轻易松嘴。不管在明或暗，他们一定会使用不同手段让冯志彬妥协的。所以他这次去法国，主要还是想要发展自己的势力吧。毕竟A城与法国那么远，那些董事想要干涉，也是很困难的。
"那你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冯志彬的嘴角便露出一抹淡然笑意，身体略微向我前倾："我还没有离开，你就开始想我了吗？明明三年来，你一直都不想见我。"
听到他的话，我低垂下头。卷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光，声音很轻，"那是因为你讨厌看到我，我才避免见你的。为什么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呢？"
话音落下，我感到冰凉的指尖触碰着我的脸颊。抬起眸，竟撞入温柔地泛着涟漪的光雾中。
眸底的深处，似有一丝迷离的云雾，在淡淡缭绕着。
"夕颜，你的善良，会让你失去更多的。"
我听着他的话，一脸的不明所以。为什么他总是要说让我无法明白的话呢？为什么他的眼底，总会在看着我时露出奇怪的光呢？那复杂的光，为什么我总是看不懂？
将我轻轻抱住，他磁性的声音在我耳边缓缓响起，"夕颜，如果我说，让你和我一起去法国，留在我的身边，你会同意吗？"
我几乎连想都没有想，便摇了摇头。
"哥哥，我可以放假的时候去看你。可是，我不能和你去法国。对不起。"
我不能离开父亲和辰辰，尤其辰辰还那么小。叶家的复杂让我根本无法放心将辰辰独自留下。毕竟，父亲是做毒品生意的，这三年来就已经有仇家连续不断地恣意挑衅，这种由罪恶滋生出的华丽城堡，从来都不是安逸的温床。
我又如何能够走的安心。
我听到了他低低的笑声，笑声中仿佛带着某种自嘲，还有失落。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回答。如果当初我没有对你下毒，是不是，你就可以把我放在你心里的第一位？嗯？"
他好听的声音中泛着忧伤。
"哥哥，你怎麽了？你的话，好奇怪？"
我离开他的身体，看着他。只觉得此刻他的眼仿佛浸在幽深的海底，冰冷却让人心疼。
"夕颜，答应我。不要把你的温暖给别人，因为，我会生气。"
薄冷的唇淡淡开启，说出的，却是这样的要求。
是临别前的嘱咐吗？
为什么？我却觉得好像专断的命令呢？
心里，有一点点地不舒服着。
然而，看着他几乎没有血色，泛着苍白的脸。我还是不忍心地，轻轻点了点头。
终于，看到了他唇角溢出的笑容。不是勉强，不是应付。而是发自心底真正的笑容。
如钻石般耀眼，那份眼底的宠溺，也让我不由自主地笑了。
只猜测地想着，他是不是已经接受了我这个妹妹。是不是，终于不再讨厌我了。
毕竟，没有人喜欢被厌恶着。
尤其，这个人还是你的亲人。
只是我没有想到，冯志彬的离开，我的拒绝，竟会让我的人生从此堕入了怎样的黑暗。
可是，我却从来都没有后悔。
因为，就算我真的同他去了法国。这一辈子，也只会让我更加痛不欲生。
人生，其实没有选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