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惊讶的看着沐红妆,看着她令人惊讶的举动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女孩那么神秘,身上的一切他都看不透,来处去往,为什么,他不明白。
只是很短的时候,断翅长出新羽,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小鸡的伤好像已经好了。
“以后你叫金吧。”沐红妆吩咐。“期待你是只凤凰。”
一夜无眠。
早上的光线很好,晒得到处暖洋洋的,森林里泛起美丽的金色,一点也没有昨天夜里那种冰冷的感觉,而四周树木洒下阴影,像是天然的顶棚,盖住了熟睡的两个人,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照在沐红妆身上,好像是天使似的。
那天使若不清醒自然是美景,若是清醒,便无可奈何的被拖入尘世的无尽深渊。但是,抛弃所谓的伦理善良良知,只有阴谋,只有杀,只有毁掉一切有必要毁掉的人,才能好好的活着,好好的守护想要守护的人不是吗?
如果必须的话,那些没有必要的东西就丢掉吧。留下尊严,留下原则,留下必须去做的事,其余的,就算全部放弃又怎么样呢?
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沐红妆梦见了那个柔弱却固执的女人,在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拉着她的手,一字一顿的教她重复这句话。那时候的她不是很聪明,直到两岁了还磕磕绊绊不能说完整一个词,然而,学会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一句。
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只是重复了两次,她便清晰的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带着稚嫩童音的铿铿锵锵,一字一顿认真倔强的语气,还有眼睛里同女人一样固执的光芒,桀骜不驯又坚持着不能改变的原则——有些事可以,有些事不可以,仅此而已。
女人说,她会是一个很好的王。
于是,第二年,才刚刚能吐字流利的她,跌跌撞撞的被女人送上了少主之位。就连那必须通过极其繁复考验,历代少主都要十数岁以至于数十岁才能修习的红莲决,也被那女人不顾天下反对的交给了三岁的她。
女人身体不好,说话细声细语,性子也柔弱不堪,善良的出奇,虽然论聪慧和固执却是无人能及,但若不是一个嫡长女的身份,在这偌大的家族怎么能生存下去,然而大家却都知道,御兽门门主有个女儿单字叫乔,她所要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反对。
听别人说过,那女人七岁的时候,家族要处理一个叛徒,女人知道那人是被冤枉的,亦知道自己人小力微做不了什么。结果行刑那天场上,女人拿了匕首在手上,威胁那些个长老若不查清楚就死在他们面前。
大家都以为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勇气,偏偏女人毫不犹豫的就冲着自己的心脏扎去,鲜血在来不及的时间就如喷泉一般涌了出来,大夫说若不是孩子小又病弱没力气,真真是无力回天。后来也查清了那人果真是被陷害,这家族上下便再没有人敢小看这个安静的女孩。
论沐红妆最重要的人,女人当排第一,如果不是出生便被生母送去女人身边,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恐怕不到三岁就要被处死了。
其次么,莲城,小黑,凤,哩喵,董董,阿狐…诶,阿狐?
沐红妆感觉到脸庞痒痒的,就像是啊狐在舔她的脸,以前啊狐经常这么做,为了让沐红妆起床陪他玩。在御兽门的日子里,自从有了阿狐,每天不到寅时就被叫醒,然而却总是无可奈何的宠溺失去父母的阿狐。
她身上的伤表面是好了,但是其实只是被复活术消除了一切不利状态,实际上仍然需要休养,尤其是伤重颇深的右手,若果不好好休养,恐怕会落得残疾。于是她漫不经心的翻了个身,伸出手拍了拍前方,想继续睡一会,出于本能的呢喃起来。“好了,阿狐,不要闹了,真是很过分。”
可那痒痒的感觉还在继续,并且持续伴随一阵很轻的叫声。“啾,啾啾。”
并不讨厌,然而却出奇的吵闹,固执的一定要把她弄醒。终于,沐红妆受不了了,猛的睁开了眼,一只手提起了干坏事的家伙。眼前是一对黑溜溜的眼睛,十分期待的样子,手上柔软的触感像是某种禽类。
原来是金。沐红妆只得无奈的坐起来。
天色早已经大亮,看太阳的方向像是八九点钟,墨白斜靠在树上抱着剑,睡得十分安详,明明是习惯于野外休憩的样子,金被两根手指提起来,而自己身前,多了一堆其貌不扬,颜色黑汪汪看起来十分不讨喜的果子。
咕噜。
不知是真的饿了还是被那堆果子刺激到了,反正肚子发出了一声极其不满的声音,想想也是,沐红妆这幅小身子,本就是饥一顿饱一顿,昨天一场大战,还吸收了那么多的火元素,当时不觉得什么,到现在这个时候,便是肚子饿得难受了。
金听见那个声音,便一个猛子从沐红妆手里挣出来,蹦蹦跳跳的呼扇自己小小的翅膀,尖尖的喙叼起一个果子,仰头几下便咽到肚子里,然后啄啄她的手,又眨巴眨巴大眼睛,发出了啾啾的声音,好像是献媚的样子。
金的意思很明确,叫她吃下去,似乎就会饱了。这丛林这么奇怪,东西能吃吗?就算金能吃,自己能吃吗,沐红妆眨眨眼,捏起一个黑果子,仔细打量着。小果子不到一个拇指节大,全身黑黝黝没其他颜色,连花蒂都没有,摸起来很光滑,揉一揉有小柿子的触感,很奇怪的样子。
“啾啾。”看她毫无反应,金急了,重新叼起一个三两下就咽下去,然后很是期盼的望着沐红妆。沐红妆看不得那亮闪闪几乎带着泪光的眼睛,她咬咬牙,英勇就义的一下子把手里的小果子塞进嘴里。
那果子看起来一定很多汁,但却酸的要命似的,把它塞到嘴里的时候,沐红妆倒还没什么感觉,只是有点腻腻的,说不上来的味道,可是一咬下去,没有想象中的汁水,反而变成了一股辣味直冲头顶。
“好辣!”沐红妆惊叫,猛然从地上跳了起来。嘴里一股怪怪的味道,热辣辣的好像吃了火药,那火药却还一刻不停的爆炸,只难过的她恨不得灌一口千年寒冰溶化后的水才可以解渴。“这是什么!”
她的惊叫吵醒了墨白,墨白正奇怪自己就这么毫无防备的睡了,然而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沐红妆奇怪的脸,那是一张完全扭曲的脸,猛然看见吓得他差点拔剑。
“这是什么东西,好辣!”沐红妆咬着舌头,发出嘶啦嘶啦的吸气声。
听见她的声音,墨白才反映过来眼前的人是谁,但是刚放下剑便愣住了,转身去看那一堆黑乎乎的果子。在犹豫了一下之后,墨白明白了什么似的,轻声笑了。“你是不是咬开它了?”
“废话不咬开怎么吃!”女孩怒视着小鸡。“你这家伙给我吃的什么!”
“这东西是幽禁果,传说幽禁了恶魔的诅咒,但是很解饿。”墨白捏起一个,放进嘴里,咕咚咽了下去,眯起眼睛又笑了。“但绝不能咬开,里面很辣。不过喝点水,或者过一会自己就好了。”
“上哪里找水啊!”在这个时候,沐红妆对于自己的孤陋寡闻已经一点尴尬都没有了。“这么大个林子也没有小溪。”
“你安静一下,听听水流声。”墨白有些无奈,这女孩不是性子沉稳吗,像她这样蹦来蹦去,怎么可能找到水。
“好。”听到可以不这么辣,沐红妆以极快的速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感觉,安静的坐了下来。
墨白闭口不言,抱剑坐在了一旁,金似乎也知道沐红妆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默默的卧了下来,不再喧哗吵闹。而沐红妆却安静的倾听着,当一切都归为寂静的时候,她听到了许多声音。
风声,小动物的走动,树叶摩擦,甚至植物生长的声音,却没有水流。偌大的森林怎么可能没有水呢,这么想着,她皱皱眉头,突然,一滴水滴滴落在地的声音闯进她的耳朵,她一下子睁开眼睛,抬步向前走去。
——
“你不要妄想了!平安森林百年存在,自古就是兽族之家,你们以为灭了巫族就能拥有整个西陆吗?”
巨大白狼站在森林之中,脚下的草坪被践踏的低下头去,那银白的皮毛没有一缕杂色,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现出绝美的光辉,就算血滴顺着他的身体滑落,早已经是狼狈不堪的样子,他的眸子却依然犀利警惕地望着来人。
那危险的绝不退缩的身影,好像是这世界唯一的王,事实亦是如此。他不能离开,因为他的身后几乎是整个狼族,有矫健的战将,有纤巧灵活的母亲,也有蜷缩在一起湿哒哒的幼狼,此时却都沉寂的望着不速之客。
狼这个种族啊,就是上天的宠儿,忠诚不屈,骁勇善战,优雅骄傲,狡诈危险。
虽然做不到像麻雀,被俘后拒食至死,绝对不肯放下尊严。也做不到熊类,力大无穷,一人便行走天下。做不到猫科动物那样,就算落败,就算直面着生死也始终优雅的像贵族。亦做不到狐狸能屈能伸,在有妻儿的情况下,狡诈的绝不会与敌人正面对战。
然而这却是一个当所有伪装都剥离之后,只留下不屈服的骄傲的种族。遇弱则强,遇强更强,所有的手段都用尽,只能用力量与力量的对撞时,就算已经在生死关头,却依然危险着,随时准备着舍命一搏,用最后一击与敌人同归于尽,你永远也不知道它真的屈服了吗。
狼啊,其实什么都可以放下。被俘后可以放下所谓的尊严大量进食,只为了积蓄力量逃跑,一人敌不过时可以放下正直,召唤千军万马一起攻击,落败时放得下优雅形态,用狼狈却最节省体力的姿势休息。然而有些东西,是绝对不可以放下的。
放不下的,是一整个种族的骄傲。
“哼,狼王,这林子之中到底有多少可以御敌的兽族你比我清楚。”密林当间,一个沉重的身影遮住了太阳,逆着光去看,竟只是一个看不到脸的男人,他的全身都笼罩在宽大的黑色披风下,此时正冷笑嘲讽。“白虎那个家伙啊,早就该去死了。”
“住口,我不允许你这么侮辱白虎大人!”
巨狼霎时间盛怒,硕大的身影猛然向前冲去,看样子竟是要用自己的身体来攻击对方!一直都很冷静的他此时却显得不顾一切,让人不由自主的去好奇那个白虎大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竟会赢得他的如此尊敬。
“废物。你难道不知道化形和未化形的差距吗?!”男人冷冷一笑,宽大的袖口随意一挥,一道强光闪过,巨狼立刻被甩了出去。
“嗷呜——”“呜——”
这一刻此起彼伏的狼嗥穿透了天宇,稚嫩的,低哑的,虚弱的,柔媚的,交织成了一曲奇异的交响曲。狼群围上来,无论是重伤还是年幼,都毫不畏惧的凑近了他们的王,不少壮年愤恨的向前冲了几步,冲男人发出了警告的声音。
这时,狼群分了开来,一条身形纤巧的母狼急切却优雅的走过来,伸出舌头舔舐他的脸庞,舔舐从额角留下来的鲜血,上挑的眼睛中写满了悲戚。那是血的控诉,是对背叛的无奈与哭泣,她温柔的卧了下来,碰了碰巨狼湿漉漉的鼻头。
那是再说,还有我在呢。
“咲叶,若是我回不来了,你一定带着狼族全员,挡住他,为白虎大人争取时间,知道吗?”巨狼低低的吩咐母狼,唤作咲叶的母狼只是发出呜呜的哭泣,硕大的狼头在巨狼身上哀戚的蹭弄着,缠绵欲滴。
真的不想离开的,如果可以的话,想要一直待在你身边,就像很小的时候,可以用你的身子遮挡阳光,可以在你身上撒欢的攀爬蹦跳,从你嘴里抢东西吃,看你警告的呲起牙,却知道你始终都会纵容。以前,是多么快乐的时候啊,可惜,却再也回不去了呢。
可以爱你,却不能拥有你,你是王,有你的责任。我是公主,一整个种族的公主。不能一个人占有你,就连一直一直在你身边都做不到。而现在,失去父母的我,是不是要失去你?失去你之后,是不是连这一整个种族都要失去?
哥哥…
我爱的哥哥…
“呵,好一回缱绻情深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夫妻呢。”那男人漫不经心的把玩指甲,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放心,我会让你们一起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