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着牵牛花蔓的铁栅栏门前,一个挺拔的身影背光而立。
景欣脚下的步子生生定住了,蒋向阳如雕塑般站在门口,似乎已经来了很久很久。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他一定听到了她们的话,也知道了母亲的病情,那么他此刻心里一定很难过?
心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脚就不由自主的向他走近,再走近,她与他只有一步之遥,八月的阳光刺眼的让她有些眩晕,花白的阳光将他的身影圈成一个悲伤的轮廓。
直挺的身躯如雕塑般僵硬,深邃的眼和细碎的发融成一样的墨黑。
蒋向阳有些恍惚,母亲的话那样清晰却又像是梦中呓语,他希望那只是梦中的呓语……
视线并未因景欣的靠近而收拢,眼神涣散飘渺的投向前方,母亲瘦削的背影在树影下微微颤动,阳光太刺眼,男子觉得母亲的背影是那样的虚幻,像是随时随地都会随风而去。
虽然他三岁的时候就被迫离开母亲,十四岁才回到她身边,虽然这个被他称为母亲的人曾心狠的遗弃他那么多年,虽然他也曾深深的恨过、怨过……
拔开眼前层层浊雾,蒋向阳的思绪陷入到遥远的回忆中。
那幢坐落在丛林深处红顶白墙的豪华别墅,别墅里的孩子打扮的像是公主与王子,不过那里面没有他,虽然他也是高家的孩子,却是一个羞于被提起的私生子。
私生子,小小年纪的他并不懂什么是私生子,只知道母亲突然不要他了,父亲将他带到了一个新家,奇怪的是家里还有一个妈妈,还有哥哥姐姐,只是他们都不喜欢他,用厌恶嘲笑的眼神看着他。
鲜亮的外衣助涨了少爷小姐们傲慢拔扈的气焰,他们把瘦小的他推到水沟里,他们拿垃圾扔他,他们看着在水沟里挣扎的他,嘲笑着叫嚣着:“你和你母亲一样,是个贱人,你不配住在我们家,滚出去,滚出去。”
午夜梦回时,那些声音如魔鬼的咒语,不眠不休的缠着他。
清凉的泪滑过脸颊,小小的他在心底呼唤:妈妈,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要我?
四岁的时候,看着哥哥姐姐幸福的依偎在大妈身边,撒着骄耍着小脾气,他倔强的别过脸,心中想着,总有一天他的母亲会将他带离这个地方。
六岁的时候,比他大三岁的哥哥考试得了第一名,父亲将他高高举起,一圈又一圈的转动着,转花了他的眼,他躲在角落里黯然着,那个自称是他父亲的男人别说抱他,就连眼神都懒得在他身上停留。
漆黑的夜里,他开始恨自己的母亲,恨她不要他,将他丢在这没有温暖的地方。
七岁的时候,霸道的姐姐在他不小心摔坏了她的瓷人后,将他狠狠的推倒在地上,用穿着崭新皮鞋的脚踩在他瘦弱的胳膊上,痛意漫延,他没有求饶,只是在心底一遍遍的质问:“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
在一次次受尽林家少爷小姐的欺辱后,他也绝望了!心坠入了深深的黑暗里,除了恨还是恨。他恨他的父亲,更恨他的母亲,试问天下,哪个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肉,她竟将他丢弃在外,十多年不见。
天下间竟有这样狠心的母亲?
而他蒋向阳的母亲竟是这样狠心的女人?
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要我?
小小年纪的他学会思考后,想得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他问了自己不下十万次,没有人理他,没有人告诉他答案,或许这就是所有私生子的命运,被世人遗弃,被世人痛恨。
渐渐的,他也就安于这种命运的安排,静静的等待着自己长大,总有那么一天,他会变强变壮,他要为自己的命运做主。
好在天不亡他,纵使他一直处于寄人篱下的逆势中,遭受狂风暴雨的欺凌,身体依然如小树般蹭蹭长大,甚至比同龄孩子出落得更加高大优秀。
在他七岁那年的圣诞节,父亲终于像扔一个包袱一样将他扔到千里之外的加拿大。父亲听从了大妈所谓的好心安排,将七岁的他丢到国外,从此不闻不问。
大妈、姑姑,父亲,高家的每一个人都对他虎视眈眈,随时堤防着他分了她们的财产。
后来他渐渐长大,也明白了什么是私生子,他开始从网络媒体上了解自己的家族,从众多的花边新闻,小道消息中,他也了解了父亲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他悄悄攒够了回国的机票,然后十四岁的他就迫不及待的逃了回来。
飞机飞行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他漠然的看着窗外飘浮的云朵,握紧了自己的拳头,这辈子,他蒋向阳的命运,再也不需要高家人来掌控。
他发誓,这辈子,高展鹏不喜欢什么,他蒋向阳就要做什么。
蒋向阳自己也没有想到,回国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去找母亲,仿佛这么多年,这是他唯一想做的一件事。
母亲将她搂在怀里,小心奕奕的无摸着他的头发,痛不欲身的嚎啕大哭,泪水湿了他一脸,他紧紧贴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才猛然发现这么多年,他心头对母亲堆积的恨和怨,竟在分秒间土崩瓦解。
娘儿连心,母亲的痛,真真切切,他能深刻的体会到。
母亲这些年的思念,母亲生活的艰辛,母亲的无可奈何,母亲的情殇,他似乎一瞬间全都懂了。
十九岁的时候辍学立志闯荡江湖,不是没有考虑过母亲的感受,这两年他一直没敢放开身手拼搏,也是因为顾及着母亲,他并不希望母亲成日为他担心。
那是他在这个世间唯一的温暖啊!失去了母亲,他的世界也只剩下了对高家的恨,他的下半辈子或许也只能在愁恨中渡过。
垂于身侧的双手慢慢收拢,紧紧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露。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样一次次戏弄他,除了母亲,他蒋向阳还剩什么,那是他唯一的牵挂,他唯一的温暖。
薄薄的水蒸汽似乎漫延进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神迷离、忧伤、痛苦,有些捉摸不定的飘渺,又有点若隐若现的脆弱。
男子越过景欣,步履有些沉重,缓慢的走到母亲身侧,伸开双臂紧紧将母亲搂在怀里。
景欣远远的看着那画面,伤感怆然齐涌上心头,他那样小心奕奕的将母亲抱在怀里,生怕一松手母亲就会消失掉,那样慎重而珍惜,似乎手里抱着的是唯一的一丝温暖。
熄灭了,他的世界也就一片黑暗了。
烈日下的身影单薄无助,阳光似乎穿透了他的身躯,却带不走隐在他心间的那抹阴戾。
一滴泪悄无声息的滑落,沿着脸颊的弧度滚烫的滑进唇角,苦涩的滋味在唇间一圈圈荡开,景欣才惊觉自己在心痛,浅浅的跳动却又无比尖锐的撞击着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