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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希还记得七岁前,自己所拥有的幸福时光。那时候爸爸只是政府里的小职员,而妈妈也勤劳的经营着一家服装店。

每到周末,一家人总会出去游玩。他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行走在缤纷的游乐园里,像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他毫不怀疑,自己会永远这样幸福下去。

可是,当爸爸在政府高层里担任要职后,家里的情况就开始发生变化。爸爸每天应酬不断,直到很晚才回家。他一天几乎都看不到爸爸。

而每晚陪着他入睡的只有妈妈。妈妈会给他讲好听的故事,温柔细语的哄他入睡。但是他知道,妈妈渐渐也变得不开心了。她跟爸爸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激烈。

每当家里充满硝烟时,他总是会一个人钻进被子里,将耳朵唔得严严实实,还拼命对自己催眠,他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听见。

妈妈将服装店转让了出去,开始像爸爸一样夜夜出去应酬。妈妈长得很美,在社交圈里很得男人的亲睐。他不止一次看到,那些开着高级轿车送妈妈回来的丑恶的男人们,伸出肥胖的手,在妈妈身上一阵乱摸。而妈妈却跟没事人似的,笑得花枝乱颤。

他躲在门后,蜷缩成一团,拼命啜泣。

有一次,他半夜醒来,发现妈妈就睡在自己身边。

她美丽的面庞憔悴了许多,乌黑的头发凌乱的铺散在枕头上,而白皙的胳膊却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他迷迷糊糊叫了声,妈妈。

而她只轻哼了声,将他拥得更紧了些。他的小脸蛋贴在她起伏的胸口,暖暖的,鼻尖能嗅到母亲特有的香味。他忽然又想起了童年时一家人去游乐场玩的情景。

——他一个人走在前面,又蹦又跳,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而每次不经意的回头,都能够看到爸爸妈妈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双手相握,相视而笑。那样的笑容,让年幼的他感觉很幸福……

他听到她在说梦话。她说,振明,我们回不去了。你不再爱我了……

她动人的嗓音里带着哭腔,听得他十分难受。

妈妈,妈妈。他伸手摇着她的手臂,将她摇醒了。

她睁开眼睛,里面泛着泪雾。看到儿子焦急的眼神,她挤出安慰的笑容,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

明希,睡吧。妈妈很好。

她在他耳边轻轻说着。可是他知道,妈妈不好,妈妈很久都没有像以前那样开心的笑了。

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所有,让妈妈快乐。可是他知道,能让妈妈真正快乐的人,只有爸爸。

于是在妈妈重新入睡后,他蹑手蹑脚的下了床。他要去找爸爸,他要让爸爸抱着妈妈入睡。

书房里的灯还亮着。爸爸现在已经很少早睡觉了。他似乎永远都那么忙,忙得连跟他好好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明希在家要乖,爸爸上班去了——这是爸爸每天跟他说的唯一的一句话。

爸爸。

他穿着睡衣,拖着毛绒拖鞋站在书房门口,叫书桌旁伏案低首的男人。

爸爸很惊讶的抬头,脸上是疲惫的微笑。他朝他招手,明希,来爸爸这里。

他走过去,被爸爸一把抱在膝头上。

往书桌上瞧了一眼,案头铺满了厚厚的文件,他一个字也看不懂。

明希这么晚找爸爸,有事情吗?爸爸笑着摸摸他蓬松的短发。

他煞有介事的点头,声音稚嫩却坚定的对爸爸说,爸爸,你去哄哄妈妈吧!她做恶梦,哭得很伤心。

头顶抚摸的手忽然一滞,沉默了许久,爸爸幽幽开口,明希,你先去睡,爸爸处理完事情就去看妈妈,好吗?

你一定要来,不许骗我。他固执地仰起头,望着爸爸。

爸爸答应你,绝不骗人。

他不知道爸爸是否真的去看过妈妈,因为第二天起床时,爸爸已经上班去了。

家里的争吵并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一天,爸爸忽然提早下班,正好撞见送妈妈回来的男人。看到两人暧昧的情状,爸爸怒不可竭的冲上前去,给了妈妈一个巴掌。

从门后偷看的他,不顾一切冲上前去,对爸爸又打又踢,哇哇大哭叫嚷着:不许你打妈妈,不许打你妈妈……

爸爸愣了半晌,任儿子又哭又闹。而妈妈,在夜晚的凉风中,双肩禁不住颤抖起来。

妈妈终于还是决定离开这个家了。

他很清楚的记得,那天下着倾盆大雨。妈妈在被闪电映照得忽明忽暗的房间内,默默收拾行李。他哭求着让妈妈别离开,可是妈妈却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抱回自己的房间,哭道,明希乖,妈妈永远爱你。妈妈还会回来看你的。

他根本就不信妈妈会回来。既然爱他,为什么还要抛下他离开?

大人说的话总是自相矛盾,难以理解。

他依旧不依不饶地哭求着,直到一直坐在客厅沉默抽烟的爸爸,将他一把拎了出去,关在他的小房间内。

他又哭又闹的踢门,求爸爸放他出去,可是似乎没人再理会他。

他再次听到客厅里剧烈的争吵,伴随着什物破碎的声响。不过没过多久,客厅里忽然变得异常安静,再没有一丝声响。

他哭得累了,靠着门板蜷缩在地,独自啜泣。

他一直等着有人来开门,可是直到第二天大早,才有人将他放了出来。——不是爸爸或妈妈,而是他很少见过面的外公。

外公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老泪纵横的说,明仔,以后跟外公一起吧。

他从外公怀里挣脱开来,倔强的质问:为什么要跟你住一起,妈妈呢?爸爸呢?他们都不要明希了吗?

外公哽咽难耐,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抬起颤巍巍布满青筋的手,摸着他的头,将他搂得更紧。

而他终于从不断前来慰问的亲人悲哀的神色中,察觉到了异样。

妈妈,死了。

那张放大的黑白照片摆放在客厅正中,周围一圈人都身穿黑色衣服,悲切而肃穆地对着照片吊唁。

他仿佛被抽空了般,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只是本能的哭嚎着,在客厅里耍赖撒泼,想要把那张照片扯下来。

你们全部都在说谎!妈妈没有死,妈妈才没有死!

爸爸呢?爸爸又在哪里?他为什么不好好保护妈妈,为什么?

他茫然地四顾,想要搜寻爸爸的身影,可是始终没有看到那个在妈妈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外公将他紧紧抱住,安慰着他,明仔,爸爸在医院里。他没事,过几天就回来了。

为什么爸爸要躺在医院里,而妈妈却不见了?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听了外公的话,他哭得更加厉害了。

他折腾了一整天,眼泪都快流尽了,嗓子又干又哑,还不肯吃东西。终于支撑不住,昏昏然睡着了。

可是即使是睡梦中,他依然哭喊着要妈妈。

后来,他看到爸爸回来了,浑身带着伤。他不顾一切冲上去,对爸爸拳打脚踢。

你是坏人,你害死了妈妈!你是坏人!

周围的亲戚连忙拉开他,劝解道:明希,不可以这么不懂事。妈妈去世是个意外。爸爸也尽全力去救了,可是终究没有逃过死神的掌心……

他知道亲戚们说的是什么。

妈妈出走那晚,下着很大的雨。她和爸爸一路拉扯着,被失去控制的汽车撞上了……

在那一霎那,妈妈用尽所有的力气推开了爸爸,独自丧生在车轮下……

他还记得有一次,这样问过妈妈:妈妈,你爱爸爸吗?

爱。妈妈一直都爱着你爸爸。

那为什么你们要吵架呢?他不解的眨眨天真漂亮的大眼睛。

为什么呢?

妈妈呢喃着,可能妈妈也不知道吧!究竟是为什么,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他一直在想,如果妈妈没有那么爱爸爸,会不会,就不会死了呢?

------题外话------

写这一章时,彤儿也觉得很难过。爱情里,到底谁对谁错,哪里说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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