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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太原的春天再怎么迟暮,但终归改变不了季节更替,日月轮回的大势,它还是迈着蹒跚步伐,渗透而来。

窗前的野樱已开的枝繁叶茂,鲜艳亮丽。有只早归的燕子在天空中自由的滑翔,似在呼唤着人们,春天已经来了。

日子在一天天中过去,我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可是师父还被关在地牢中,日日饱受折磨。一想到师父,我每天都很难过,心情沉闷而抑郁。完颜宗磐每日都会想着法子逗我开心,想要博得我一笑。想来这还真是难为他了,他堂堂一国君王,却每日都来低声下气地讨好我这个异国女子,已是非常难得了。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我这个异国女子还非常的不识抬举,每次王爷满面春风而来,终归败兴而归。

连府里的丫鬟私下里都在偷偷的议论着我,我只当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她们爱怎么说,怎么讲,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还是我,再怎么示好,他都无法打动我,除非他同意把我师父给放了。思及此,我无奈地摇头苦笑,他怎么可能轻易放了师父呢?他说过,除非我嫁给他,别的都休想。

既然他始终不肯放了我师父,我想我得另寻法子,一定得把师父救出去才好。

一日,他像往常一般兴致勃勃而来。见我立于假山之上,眺望远方的天空,他也跟了上来。

“在看什么呢?”他问道。

“在看燕子。”我并未回头,目光还是注视着远方,一语双关,“你知道燕子在北方住不久,它终归要回南方去的。”

他听后也不恼,从背后拦腰抱住我,说道,“但它终归还是要回来的。”

“它的心不在此处。”我说。

“只要有她在身边便好!”完颜宗磐说道。

我心中一阵惘然,话锋一转,问道,“听闻你母妃也是汉人?”

“你怎么知道?”完颜宗磐略有惊讶,稍一思忖,无奈道,“是不是奶娘告诉你的?”

“恩!”我点头道,“她是怎样的一位女子?”

完颜宗磐眯着眼,思索良久,无限怅然道,“自我出生后不久,她便离开了人世,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我心中一阵难过,又问,“你恨你父王吗?”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无所谓恨与不恨!他是生我养我的亲人,我无从恨起。但他对我母妃的家人,手段太过狠辣,我实难苟同!”

“假若你是你父王,你会怎么做?”

完颜宗磐眉头一挑,诙谐道,“当然娶了你喽!”

闻言,我不由的脸红耳热,侧过脸不去看他。

他见我脸色微红,羞赧而退,不禁哈哈一笑,戏谑道,“你的脸,比那樱花更迷人了!”

他总是能轻易挑拨我的内心,让我不能自己。我咬了咬嘴唇,抬眸狠狠地瞪了他眼,转身不再理会。

过了一会儿,他正色道,“我父王以雄霸天下为毕生宏愿,怎么会在乎那一点点儿女私情。我与他不同,我身体里一半流着汉人的血液,一半流着女真一族,所以无论哪囯,对于我来说本为一家,何须去争?但身为金国的大王子,有些事我不得不做,非我本心。若我是父王,绝不会伤害母妃一家!”他略微一顿,目注我良久,道,“既视珍爱,怎忍伤害?”

既视珍爱,怎忍伤害?我心底一片黯然。气氛有些诡异,我牵动嘴角,盈盈一笑,问道,“又逢十五,今晚陪我赏月如何?”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嘴角上扬,说道,“好!”

到了晚上,清风送爽,天气格外的晴好。一轮明月高高的悬挂在空中,好似一个银盘,淡淡地挥洒着金辉。

我见假山上的视野辽阔,风景独好,便在上面的亭中安置了几案,摆上准备好的酒菜,邀他共饮。

“王爷,木隐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怀!”我端起茶怀,一饮而尽。

“哈哈,好!”完颜宗磐眉眼舒朗,心情大好。

“近来多谢王爷的照顾,木隐感激不尽!”我轻轻行了礼,然后连饮三杯。完颜宗磐笑而不语,也跟着连喝了三杯。

我提着酒壶,帮他斟满酒杯后,正要说什么,他却阻止了我,说道,“既然你身体已无大碍,就陪我喝一杯如何?”

“我不会喝酒的。”我婉言拒绝。

“小酌一怀,无伤大雅。”他说完,就帮我斟满。

“等下我会喝醉的。”

“喝醉了更好!哈哈哈!”

我心下思忖,今日我若再不喝一点,怕是过不去,所以只好陪他轻抿小酌一番。

酒过三巡后,我看他略微有许醉意,就起身说道,“奴婢为王爷舞一曲如何?”

完颜宗磐眸中闪亮,惊喜道,“木隐还会跳舞?”

“少时我娘教过我一些,但都是乡野之姿,实难登大雅之堂。”

“我可是很期待你的舞姿呢!”说完他便转头吩咐丫鬟们去取琴。

少顷,一张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有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的古琴呈现在眼前。这张琴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名叫“绿绮”,曾是汉代著名文人司马相如弹奏的一张琴。此琴桐梓合精,音色绝妙。但它几经战乱,早已不知所踪,没想到如今却落在王爷的手中。

完颜宗磐笑意盈盈的看着我。

我轻拂琴身,目注良久,问道,“此谓绿绮?”

“木隐好眼光,正是绿绮。”完颜宗磐略顿,眯着眼睛说道,“我越来越好奇你的身世了。”

我轻抿朱唇笑而不答,端起酒杯,说道,“今夜月色清朗,还请王爷多饮几杯!”

“那是自然!”

完颜宗磐如受蛊惑,接过酒杯,又连饮了三杯。须臾,只见他抬手轻拂,琴音如水般倾泻出来,竟是一曲《凤求凰》,我不禁心跳加速,有点不知所措。见他醉意朦胧地望着我,我羞怯地撇开脸,双颊绯红,心念急转间,轻盈的一个回旋,缓缓一俯。

只听见完颜宗磐轻声吟唱: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琴声舒缓多情,曲调悠扬,陈词言浅意深,配合王爷低而深沉的嗓音,就似情人之间的低声呢喃,时而热烈奔放,时而又深挚缠绵,纵使我再冷面心滞,也抵挡不了如此深情缱绻,令我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

我睥睨着他的双眸,抬足挥袖,翩跹飞舞。拧倾、屈伸、俯仰、纵横,随着抑扬顿挫的旋律,腰若摆柳,欲软则刚,舞姿千变万化,扑朔迷离。

身未动而风不止,我时而舒而不缓,时而动中有静;忽而双眉颦蹙,忽而笑颊粲然,腰间的褶裙就像那彩蝶的双翅,迎风而起,翩然若仙。我用熟练灵动的舞姿,合着那悦耳的琴音,舞尽了诗句里的倾慕与忧伤,舞活了琴声的热烈与疯狂。

一曲终了,余音缭绕间,舞姿飞旋而止。我端凝着他,感觉月色隐淡,唯有他的目光深情缱绻,使我身不能动,目不能移。

完颜宗磐缓缓起身,深情款款地向我走来,眸光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幽深,“花中仙子落凡尘,木隐,你犹胜三分!”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娇羞万分,心中却无限凄惶,“王爷谬赞了!”

语毕,只见他又想上前,我慌乱地往后退了一步,刚好撞到几案,连忙转身端起酒杯,轻声软语道,“请王爷满饮此杯!”

完颜宗磐目光凝滞,顺手端过酒杯一饮而尽。我接过他喝完的酒杯,转身欲斟,他的声音低低的传来,“今夜木隐想让我喝多少?”

我心下一惊,脸上尴尬的一笑,“木隐不求多少,王爷尽兴便好!”

“哈哈,好一个尽兴便好!”突然白袍晃动,完颜宗磐单手揽住我,一手持起酒壶,仰首而灌。

我心有不忍,忙劝道,“王爷,你慢着点,何必这么急!”

完颜宗磐淡淡一笑,说道,“你有没有听过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

我默默地点了下头。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小时候听娘亲讲过。当时我从娘亲的眼眸中看到了崇拜之情,但我不甚理解,心中反而疑惑甚多。比如私奔二字,那时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既然两人相爱,为什么父母会不同意,还要偷偷地与相爱之人私奔?

“木隐,若我不是大金国王爷,你心里是否会有我?”完颜宗磐甩手扔了喝空的酒壶,喃喃地问道。

我双眸渐渐升腾起水雾,紧咬下唇,只是无限凄凉地望着他。

完颜宗磐看我如此情怀,心中似有受伤。他忽然松开我,仰头狂笑,转身又提了酒壶如水般猛灌起来。

我急的额头冷汗直冒,心急如焚,欲伸手相劝,但怎么也迈不出这一步。我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他从未伤我分毫,而我次次都有伤于他。若我未有半点真心,见他神情凄惶,那为什么心底会如此疼痛?

可一想到师父还在河东军总管府的地牢中,生死未卜,哥哥也不知所踪,如今又不知身在何处?我能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

我呆呆地看着他,身如石柱;只见他白衣如雪,丰神俊逸,纤尘不染的身姿,就如同傲雪腊梅,不畏严寒,迎风怒放。

回眸间,我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了悟,却仍不顾自伤,狂喝烂饮,他的心到底有多痛,他的心到底有多伤?

我再也站立不住,颓然而坐,泪水无声地蔓延着。

他不是司马相如,我也不是卓文君。所以,今生绝不会如卓文君般不顾一切,冲破世俗的偏见,与他鹣鲽情深,相依相随。我们之间横亘的不只是金宋两国的鸿沟,还有那亲人的鲜血骸骨。

所以,我做不到不顾一切,也无法跨越!

夜已深沉,晚风已寒,完颜宗磐自饮自灌,已是酩酊大醉。他埋首俯在几案上,手边的酒壶已空空如也。

我望了下天色,起身来到他身旁,轻轻地唤了声,“王爷?”,见他双眸紧闭,似已沉睡。

我取了自已的白狐斗蓬轻轻地盖在他身上,并顺手取下了他的金龙令牌,紧握手中。

此一去,生死未卜,不知今生是否还会相见?思及此,我心上没来由的一阵抽痛,紧闭双眼,稍作平复。随手抽出锦帕,咬破手指,只见鲜血汩汩流出,仿佛心中泣血的泪痕:

朱弦未断缘已尽;苍凉月下伤别离;山高险阻几万重;愿君此生多珍重!

落款:木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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