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黑衣人终于飘身落在了一处隐蔽黑暗的房间前。
他快步走了进去,迎面走来一个身穿灰色衣袍的中年男子,闻到那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顿时脸色大变,“主子,您受伤了?属下立即去叫大夫过来给您诊治。”
“不碍事,”黑衣人摆了摆手,叫住了灰袍人,随即缓步走到桌案前坐下,微微喘了口气后,才问道,“云清,你大哥……云衣可回来了?”
云清怔了怔,随即摇了摇头,“回主子,仍旧没有大哥的消息。主子不用担心,大哥可能是路上出了点意外,这才耽误了……”
谁想,黑衣人却是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凝重道:“你大哥为了救我,孤身犯险引开了一部分追杀的人。若是一路上顺利,应该比我早回来才是。如今,情况怕是不妙啊!云清,你带着几个人,即刻去查看一下,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一定……一定要把他给我带回来……”
云清用力地点头,恭敬行了一礼后,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黑衣人一手扶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许久后,忽然叫道:“无痕可在?”
一道黑影飘落,快走几步上前,单膝点地,面无表情道:“属下在。”
“过来,”黑衣人伸手入怀,掏出那些偷回来的纸张,郑重地交到无痕的手上,“这是丰旭在朝廷内外各个地方安插的人手,将这名单拿给内阁那位,让他务必要仔仔细细地查探过,并将确认后的结果告诫给其他人。目前,我不求他们能除去丰旭的人,只求不会被这些暗中的毒瘤绊住了脚步。让内阁那位务必要小心提防,一定不能让丰旭的人逮到了把柄!若是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也不要贸然行动。一会儿,你从鹰部里拨几个人供他差遣,同时记得要保护好他的安全。朝廷里若是有什么动静,也要及时禀报。”
丰旭知道他几次三番地试探,肯定会有所防备,怎么可能乖乖地将名单给摆在明处,等着他去拿?
狡兔三窟,以假乱真,云遮雾罩,这才是丰旭会做的事儿!
只是,丰旭会做的事儿,他又如何猜不到?
丰旭一定想不到,在他现身于书房的时候,他的人已经分三拨将七皇子府邸翻了个遍。而他吹哨时云衣等人能够前来救援,便是说明了东西拿到手了。
只是,该死的,他千算万算,还是算不到自己竟然会中了寒毒,不然也不会损失了那么多人手。
“是,主子。”无痕自动忽略掉黑衣人周身骤然变冷的气息,小心翼翼地将纸张接过来。
“最近可有什么新的消息?”黑衣人又问。
无痕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左将军来信,问您何时回西北;另,明日辰时,衍郡王率领三十万大军回京接受犒封,随行的还有孟国的几位皇子及公主……”
黑衣人头也不抬,声音有些虚弱,但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果断和坚定,“告诉左将军,我暂时不回西北。若无紧要事项,他自行处理即可。另外,此次西南战事,战线几乎绵延至西北边境,栾城等地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损伤,记得让左将军联系各城城主与富户,尽最大可能恢复出百姓的正常生活。若城主想要抵抗,便说是我的命令,有任何不满,大可直接上书西北军营。还有,让左右将军随时注意孟国的边境动静。孟国派出几位皇子及公主,虽意在两国联姻,却也难免是声东击西之计。切不可掉以轻心。都记清楚了么?”
“回主子,都记清楚了,”无痕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送到桌案前,“主子,这是您上次交代属下查探的事情,请过目。”
话落,一只素净的手探索着伸了过去,接过那封书信,双指夹出里层的薄薄纸张,手一抖,纸张展开,就着室内的烛光一触而过,唇角忽然扯出一抹近乎嘲讽的弧度,如暗夜里悄然绽放的昙花,摒弃“嘲讽”后便是幻灭人世的风情。
须臾,黑衣人慢慢地收起纸张,置于手掌之中,催动内力便将信毁去,“此次追查,到此告一段落!”
“是,”无痕躬身垂首,光影里似乎嘴唇微动,犹疑不决地抬头,想起临行前左将军的嘱咐,继而低声道,“主子,左将军特别嘱咐,您西北战功显赫,朝廷多次召您入京封赏,您已是屡次推辞……如今又逢衍郡王凯旋且西北安定无战事……怕是……”
越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便只剩下微小的气声,出口的温热一拂即散。
他抬起头,神色微微复杂。眼前这副身形,站如长枪笔直挺立,坐如龙钟岿然不动,多少流传于市井山林庙堂豪门的赞美之言,集聚起来便足以压倒那窄小的双肩。
可就是拥有如此瘦削身板的人,却以“战神”之名享誉八方,攘四海,安宇内,成就了丰朝历史上数十年无一战场败绩的传奇,并且还是“兵坛双剑”中的——冰剑!
他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何在面对朝廷数次封赏之时,他的主子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辞,怎么看都像是……逃避。
不可能,他想想又坚决地摇摇头,男儿战场厮杀,谁不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建功立业,成为统帅千军的人上之人?虽然每一次他的主子都有各种各样天花乱坠的借口,专属于他的“无上封赏”还是该有便有,只除了……没有入京朝圣天颜。
“那便告诉朝廷的人,就说我出天花,入天雪山治疗了!”那黑衣人语气飘飘,似是夹杂着一丝不屑。
“主子,您上上次已经出过天花了。”无痕擦了擦额头上莫须有的汗滴,总觉得吹入竹屋的夜风很是阴森……
“那就说我麻疹。”语气渐渐不耐。
“闾鸿关之役后,您也出过麻疹了;另外,您也得过鼠疫,疟疾,霍乱,痢疾了。”意思是不要再拿这么个重复的理由来敷衍了好么?
“……”
片刻的沉默后,黑衣人抬起头,昏黄的烛光摇曳在他露在面纱外那一方清秀的下巴上,醉了满室的秋风,他眉梢有些不自然地挑起,睥了无痕一眼,阴恻恻道:“就说我去爬天雪山,不小心摔下来,腿断了!”
“啊?”无痕猛地抬头,眼神里流露出失望之色,编理由也不想个好的,这么蹩脚的……
冷不妨他又补充了句,“下雨天,山路滑,你懂得……”
无痕闻言,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懂得我懂得,下雨路滑,享誉宇内战功赫赫俊美丰仪的主子摔断腿,除了不能回京,封赏还是……照接不误!
主子可真是彪悍啊!
可是,主子,您确定陛下会相信您这个理由么?
“好了,你先退下吧!”黑衣人却不理会,反正老皇帝又不能拿他怎样,丰朝的西北边境,还指望着他来守呢!